他要在燕舒面前微微示弱,自我貶低。
相比于在事業上做男強人,他更希望做燕舒身邊的小男人。
兩人來到三樓,燕舒站在一間琴房前停住,門是半掩着的,從她這邊看還能看見那架靜靜伫立的鋼琴。
她想起了一個人。
初一剛進校,燕舒對一切都很新奇,第一次跑進藝術樓,一層一層地逛,直至來到三樓,在樓道拐角處停下,窗邊斑駁的樹蔭借着陽光在地上輕晃,她聽到了一陣悠揚的音樂。
燕舒沒學過聲樂,她接觸音樂的途徑就是在小學的音樂課上和同學合唱,音樂老師會拿着書手指輕輕上下搖晃着打節拍。
順着音樂聲追尋而去,她在靠近樓道的琴房門口看見一個穿着藍白校服的姐姐。一頭利落的短發,發梢稍稍翹起,幾縷碎發俏皮地垂落在臉龐邊,随着她輕微的動作而微微晃動。
她脊背挺直,指尖音符如潺潺流水流出,那麼輕柔,可過了一會,節奏陡然激昂,帶着排山倒海的氣勢朝燕舒襲來。
波濤洶湧的海洋之中,短發少女拉動船帆,面對駭浪面不改色。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她彈出了屬于她的表達。
因為這次偶然相遇,燕舒認識了這個比她大五歲的高二學姐章骁。
十三歲的燕舒,父母忙于工作并不怎麼關注她,可她也喜歡這種自由,她想做個成熟的大人,于是主動和這位高中部的學姐做朋友,向其學習。
她們互相寫信,明明就在一個學校卻做起了筆友。
章骁教她彈鋼琴,燕舒學得愁眉苦臉,意識到自己真的沒有這個天賦,也更明白章骁的實力,總說:“學姐以後一定會成為非常厲害的鋼琴家的!”
短發少女總會羞澀地笑,過了一會後面上又浮現出略帶苦澀的模樣。她們坐在琴凳上,少女微微低垂着頭,一半的臉被碎發遮擋,另一半的臉既憂郁又森冷,陽光照在她的側臉,像是金色的幻影。
初一下,章骁學姐退學了,原因很簡單,母親重病,她讀不下去了。學校給她舉行了一場義賣會,燕舒這才知道她的家庭身世,母親是鋼琴老師,父親入贅她家後騙走家中資産遠走高飛,再無音訊,母親因此深受打擊整日愁苦,患上重病。
命運的風暴席卷到她身上,不可避免的,少女折翼敗走。
她離開前送了燕舒一張賀卡,上面有她的聯系方式,可是燕舒後來并沒有聯系到她。于是,時間的塵埃逐漸将這段故事掩埋。
直至夢中,她忽地又記起。
燕舒坐在琴凳上,莫沅站在一旁,他從不知道燕舒會彈鋼琴。
“其實我不會彈。”燕舒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澀地看向莫沅說道。
“不過,她教過我一段。”
“他?”
聽燕舒的語氣,這似乎還有一段故事,莫沅的心稍稍提起。
燕舒不答,隻鄭重地呼了口氣,指尖放上琴鍵,開始按照記憶慢慢彈奏。她彈得真的是慢極了,甚至錯了幾個鍵,像是小孩玩耍般地胡亂彈奏。但莫沅依舊靜靜聽着,直到她的手指落下最後一個重音。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莫沅道。
他家境好,自小學過鋼琴,隻不過不精而已。
“你會?”燕舒訝異。
“會一點,不算好。”
莫沅坐在燕舒身旁,他感受着身旁人的目光,微微側頭,道:“寶寶,我覺得你我之間的了解還是太少,太淺了。”
他應該是故意的,眼神赤裸裸地在燕舒唇上巡視,然後又快速收回目光正色起來。時間太短,燕舒想變臉再給他一巴掌都沒來得及。
人真是适應性很強的生物,明明剛開始她對他還有一些面對老師的害怕和惴惴不安,可才過了一會,她已經準備扇他第三下了。或者說,燕舒有些暴力成瘾了,她有些害怕,自己應該不會現實裡看見莫教授也擡手給他一巴掌吧。
莫沅的手指在鋼琴上輕輕撫過,輕柔的前奏響起,燕舒閉上眼睛聆聽。
莫沅有些過分謙虛了,他彈得也好聽,輕柔地拉開樂曲的序幕,恰當的節奏轉換,旋律上揚,力度層層遞進,隻是燕舒聽着再也找不到聽章骁學姐彈奏時的感受。
原因有很多,她一時半會說不出來。
望着身旁人亮晶晶求誇獎的眼睛,她道:“好聽。隻是,不如她彈得好。”
“誰?”聽到燕舒的回答,莫沅有些微微的失落,可很快他被另一件事占據心神。
燕舒一直提到的人,是誰?
他更在意這件事。
“章骁,一個我上初中時的學姐,比你小幾屆,你不認識。”看着對面求知的眼神,燕舒說了。
她站起身,準備側身走出琴凳,卻聽身後人道:
“章骁?”
“名字有些耳熟。”
“最新一屆範?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的獲獎者,我怎麼會不認識?”
在燕舒的追問下,她得到了故事細節,一個和現實中不同的版本。
雖然那個男人依舊惡劣,可章骁家在短暫的挫折後再次站起,她依舊在陵隆中學讀書,隻是高中就出國留學深造了,再次知曉她的消息,是因為她拿了獎出名了,陵隆也因此出名。
而莫沅之所以知曉這些信息則是因為他看着那篇新聞報道。
#天才鋼琴家的故鄉:陵隆,一個傷心地,也是靈感的源泉#
激昂的鋼琴曲又開始奏響,燕舒轉頭,莫沅站起身,他身後重疊着一個短發少女,她坐着琴凳上,少女的背依舊筆直,隻是面上的愁苦色消失,更多是昂揚肆意的光彩。
她本該如此。
琴聲飛揚在夢境每一處空間,從琴房飛出,将整棟藝術樓環繞,夢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