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艱難開口: “帶我走。”
女鬼看他一眼才說: “想通了?”
赫連塵點點頭。
她這才站起身,抱起他,朝月隐谷外最近的城鎮飛去。
*
下雨了。
夏季本就是雷雨多的時候。
天上陰雲密布,雷聲厚重,不時有銀蛇狀閃電閃現,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惡狠狠的力道,為防少年受更多罪,女鬼隻得把他往懷裡抱緊了些。
時間已是卯時,夏日裡天亮的早,可今日偏偏不巧,下了大暴雨,鎮上好多本該開着的醫館都大門緊閉,找來找去,她已沒了耐心。
懷中少年血腥味極重,呼吸微弱的幾乎沒有,估計不出一炷香時間,就能去閻羅殿報道了。
又到一家醫館前,她騰出一隻手敲門,心道:這可是最後一家,若是還沒有人,便是閻王爺叫這小鬼命數該絕。
本也不報多大希望,裡面卻有人聲響應。
“來了來了!”
醫館木門打開時發出擠壓的“嘎吱”聲,怕吓到人,女鬼盡力擠出和善的微笑。
可沒想到,就在大門完全打開之時,外面又響起一道悶雷,閃電亮光照在他們身上,被醫館老闆看見,直接将他吓得癱坐在地。
不怪他害怕,隻因為女鬼身穿暗紅刺繡長袍,發色和瞳色都極黑,肌膚蒼白似久不見日光,嘴唇卻像吃了人般鮮紅。她懷中還抱着一個渾身是血,昏迷的少年郎,再細細一看,那少年還是銀灰發色,這兩人,渾身上下跟尋常人沒有一點搭邊,像是剛被仇家追殺逃到此處的亡命徒。
女鬼見老闆吓成這樣,無奈又寬慰地朝他笑笑: “大夫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任何人。隻是我懷中這小鬼身受重傷,馬上要魂歸西天,我這才不得不停下趕路,前來此處尋醫。”
“錢呢,要多少有多少,隻希望你不吝名貴藥材,盡力将他救活,待他情況穩定蘇醒後,必有重謝。”
*
赫連塵再度清醒,是在兩天後。
他睜開眼坐起後,四處觀望,不見一人,隻是周圍有些書架,裡面放着發黃的醫經。
得救了。
他擡起左手,手腕上赫然戴着一隻紅镯。
他沒甚經驗,不知那女鬼現在所在何處。興許,早已回了镯子正等候他差遣。
他将镯子離自己更近,細細觀察上面的紋路,隻想着那嚣張的女鬼是不是真被困在這裡。
突然一道清冽嗓音從身後傳來: “你站在那傻看什麼呢?”
赫連塵回頭,見那女鬼正靠在門框上,抱臂看着他。
她見他不回應,忽然想到什麼,又笑着開口道: “你全族被滅了,竟也不流眼淚嗎?”
赫連塵一頓,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才擡眼盯她: “血都快流盡了,哪還有淚呢?”
女鬼聽出這是在點她呢,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 “你在這吃住調養都是要銀子的,記得自己去打工賺錢。”
“對了,别忘了你的頭發和眼睛。”
頭發,眼睛。
滄冥族人因血脈緣故,天生缺少色素,銀發銀眸。
修仙界有許許多多的瞳色和發色,紅橙黃綠靛藍紫都有,卻獨獨隻有這個族群瞳孔是銀色,頭發是銀灰色。
赫連塵伸手摸上自己的頭發,那天上面沾滿血污,現在卻是幹幹淨淨。
他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發現手腕和胸口的傷全都被包紮的很好。
心中一動,又去看女鬼,眼中兇意都卸去幾分。
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麼好。
女鬼不知他誤會了什麼,眼神都溫柔了。莫名間正想再交代幾句,一個小姑娘從外面端着水盆,肩上搭着毛巾走了進來。
“南燭姐姐,小郎君該換藥了。”少女聲音如輕鈴般可愛。
赫連塵一見這女孩,便知是自己想多了,眼神登時又冷下來,将那少女吓了一跳,聲音顫抖道: “這,這是怎麼了?”
他眼睫一眨,掩去眸中情緒回道: “沒什麼,勞煩姑娘為我換藥了。”
少女手法細緻,不一會兒就重新為他上藥包紮好。南燭見她準備幫赫連塵洗頭,就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拿出遞與她。小姑娘不明所以,疑惑間擡頭望去。
南燭彎腰溫聲道: “姑娘,他這發色着實難看,還請你幫他清洗時,用這染料染成黑色。”她長相不似傳統女子柔美,面容更多幾分俊俏淩厲,眼眸也淡漠深邃,打眼望去,雌雄莫辨。
小姑娘瞧着瞧着,如鵝蛋般白膩的小臉漸漸紅透了,隻機械點點頭。
南燭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又道: “醫藥錢先賒着,等這小鬼行動自如後賺夠錢了就還。”說罷就踏門而出,尋樂子去了。
隻餘原地低頭嬌羞的少女,和躺在床上,盯着她遠去背影的赫連塵。
少年那目光晦暗難辨,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