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一刻起,他開始頻繁地變換自己的坐姿,也許是神經有些緊繃的緣故,聽力變得比平常更為敏銳。
屋内外但凡有一點動靜,陳舊箱櫃發出的嘎吱聲,院内偶然闖進的野貓的叫聲,更甚者,風變大時吹過竹葉沙沙的摩挲聲,都能引得他投去一個眼神。
越等待,季塵的心就越煎熬。
前面女鬼不回來,他還能安慰自己時間還早,可現在,已經快要過了對方平常回來的時間,院門仍舊一動不動,連一絲被被推開的迹象都無。
南燭今夜還會回來嗎?
季塵的腦中有一瞬閃過這個問題。
可下一秒,他強迫自己放下心來,故作輕松地一笑。
她會回來的,今日她還沒有喝血呢。
盡管這個結論聽起來是如此理所應當,不容置喙,但他仍舊擡起了頭,将目光從那把匕首移開,轉向面前不遠處緊閉的舍門。
那雙不知用何種手段染黑的瞳孔毫無光澤,不加掩飾看物的時候,邪氣又陰冷,像是毒蛇在盯着獵物。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隻盯着虛空,就像是要将那扇門給燒出一個洞。
他還保留着幾分搖搖欲墜的理智,在黑沉到要吞噬一切的夜色中,強撐着清醒的外殼。
“啪”地一聲,燃着的燈芯燒完了,弟子舍一瞬陷入黑暗,但他沒有再去取新的燈芯點上,隻是靜坐着。
時間被按下慢倍速,季塵垂下眼,腮幫不自覺收緊,唇角勾出一抹連他自己都未發覺的笑。
須臾,天亮了。
一絲魚肚白從天邊泛起,微弱日光代替月光照進窗子,想要灑在少年的身上。
可他因為坐的位置離窗戶較遠,全身上下被照亮的,隻有淩厲的下颌和一小半蒼白如玉的下巴。
身體的其餘部分藏在陰影中,像是不肯棄暗投明般,透出一股子陰濕偏執。
“呵——”
季塵笑了,終于笑出了聲,但相比于笑,那更像是悠長的歎息。他捏緊了手中的匕首,鋒利的刃尖割破了他的手指,流出了鮮紅的血,但他恍然未覺。
一晚上,女鬼沒有回來。
她沒有回來。
沒關系,他還可以再等。
隻要她第二天能回來,他一樣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樣,她沒有回來。
第三天,沒回來。
第四天,還是沒回來。
第五天,沒有......回來。
季塵靠在弟子舍的床頭,因為好幾天沒有睡覺,他眼下已經積蓄了濃重的烏青。他修為不是很高,現在隻是即将突破金丹的肉體凡胎,尚未達到能夠不眠不休不食的境界。
“砰”地一聲重響,是他踹倒了旁邊的椅子,力道很重,竹椅被踹的裂開,無助躺在地上,像苟延殘喘的殘兵敗将。
他想,五天都沒有喝血,那女鬼不痛嗎?
他還想,這個該死的早早便締結的鬼契,到底困住的是誰。
最該急需用血的那隻鬼潇灑自在,不聞不問,而他這個人,倒是在這裡急得跳腳,整個人快要瘋了。
真像條狗,他想。
他不能再在這裡等了,他要去找。
季塵向青玄仙尊傳音過去,說自己要請假一天,就背着劍,拿着那血滿到快要溢出來的葫蘆下山了。
他耐心已然不多了,所以沒有任何精力與山腳下商鋪老闆們和顔悅色地對話。
季塵掂着手裡的劍,進店,威脅他們,問這些天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色衣袍,吊兒郎當的女人。
店老闆們看他神情狠厲陰郁,吓得不行,極力搜刮近幾天腦中的記憶片段,但沒有任何線索。
季塵無法,隻能一個一個找。
他先找成衣鋪,再找花樓,最後再找酒樓和飯店。
幾乎是将整個山腳城中所有的店鋪找了一遍,從天亮找到天黑,才終于在一家臨近郊外的酒樓中,發現了那女鬼。
她身上有些酒氣,但并不重,她很清醒,很理智,除了那雙有些蒼白的嘴唇,季塵根本找不出她身上正在經曆非人疼痛的迹象。
她正在和店老闆聊天,聊得很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到店内進了一個新人。
還是店老闆眼尖看到了他,才招呼道: “客官,您要來點兒什麼?”
南燭轉過身掃了他一眼,略有些詫異,但很快隐去了,接着喝她的酒。
季塵背着劍,腰間系着葫蘆,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回那老闆的話: “我不點酒,我來找人。”
“那您是想找誰?跟我說說,我看看見過沒有?”
“我來找一個毫無責任心,不顧别人死活,更不顧自己死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