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大師兄那嬌縱沒邊兒的脾性,追根溯源,和将他一手帶大的扶恨水脫不了幹系。
師父看起來還未過而立之年,發絲卻盡然雪白,可那張臉尋不到絲毫歲月的痕迹。
身為全宗獨一無二的問鼎期大能,他不去清修準備飛升,而是整日裡散漫似閑雲野鶴,守着定朔堂連着天璇堂的小路上的那株桃花樹品茶小憩。
那些修行大半輩子,到耄耋之年還沒摸到問鼎期門檻的修道者,瞧見他這副逍遙自在的模樣,心裡頭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一個個牙根都快磨碎了。
師父跟大師兄一樣,兩人都喜歡養花,但都自己不伺候,非要使喚程思齊。
問題他不愛花啊。
想及此,程思齊無奈歎氣。
扶恨水環顧這些學子,溫柔道:
“要上課了,後面的小學子們還在唠嗑,是又想罰抄門規了?”
逍遙宗門規又臭又長,簡直就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學子們就算熬夜抄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抄完。
加之扶恨水笑容暗藏的的肅殺之氣,更讓人不寒而栗。
這頭話音剛落,學子們就像樹下被驚飛的麻雀,瞬間四散開來,還嘟囔着:
“沒想到扶先生這麼寶貝這小師弟了。”
“哼,真護犢子。”
“就是就是。”
程思齊站在門口,看着這些人從身邊走入學堂。
幸好師父來了。
扶恨水看他好一會,笑意從唇角蔓延開來:
“怎麼不走?在想什麼?”
程思齊擡起頭:“沒。”
“有為師在,沒有人敢說你。”
扶恨水像是早有預料一樣,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琉璃鈴铛,穩穩交到程思齊的手上。
琉璃鈴铛很溫熱,大概是師父拿了一路。
程思齊有些迷茫地看向師父:
“這是……”
扶恨水合攏他的手掌:“下次遇到他們,便搖響這個去喚為師。”
不待程思齊回答,扶恨水便已經走遠了。
無法,程思齊拿好琉璃鈴铛,也跟在了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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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恨水剛到定朔堂,便掃向第三排那個鼾聲如雷的人,揚聲吩咐道:
“閑着沒事的話,便同為師去拿教案。”
葉流光胳膊肘怼了下牧柳,壓低聲音道:“師父,來了。”
牧柳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哦……你挪個窩。讓我過去。”
葉流光起身。
牧柳跟着扶恨水走出學堂,正好和程思齊擦肩而過。
“早啊。”牧柳懶洋洋地說。
“早。”程思齊道。
現在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學堂裡亂哄哄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程思齊在第一排落座。
還沒坐多久,一個抱着書本的小弟子猶豫半晌,才鼓足勇氣走到他跟前,叫住他:
“同硯,這好像是我的位置。”
程思齊疑惑。
這個位置他都坐了半年了,怎麼突然變了主。
那位小弟子伸手指了指講授台上,小聲解釋道:
“扶先生讓你和你家大師兄坐在一起。這個位置目前好像是我的。”
“嗯?我去看看。”
程思齊快步走上講台,掀開那張座次表。
他和鳳來儀,果然真編排到了一起!
不用猜都知道又是師父的傑作。
哎。
無法,程思齊隻好收書具準備起身。
鳳來儀的座位在靠窗倒數的位置,那裡陽光明媚、小風和煦,還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枝探進窗内。别提有多惬意了。
好像大師兄不是來上課,反而是賞景玩樂的。
正巧好鳳來儀從旁門邁入,剛一出現,便吸引了在座不少同硯的目光。
那身再普通不過的校服,愣是被鳳來儀穿出了珠光寶氣的感覺,活像一隻漂亮的大孔雀招搖路過。
程思齊不習慣周圍那些目光,埋頭起翻書。
越到這時候,他越發懷念起原來那個角落,在那兒才自在舒坦。
程思齊剛闆着臉翻開某頁,鳳來儀就滿臉堆笑地湊了過來。
鳳來儀熱絡地打招呼:
“小古闆,你來了啊。”
他對這次換座倒沒多意外,畢竟他跟着師父時間最長,也最了解師父的脾性,師父無論出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他都見怪不怪。
程思齊淡淡應了聲,頭也不擡,繼續看書。
鳳來儀優哉遊哉地躺在藤椅上,時不時有幾隻俏皮的山雀飛來,啄食他盤子裡的婆娑果。
他也不驅趕,偶爾伸手逗弄一下這些可愛的小家夥。
程思齊抿直了唇線。
他瞥向大師兄的桌面,書本倒是敞開着,隻是底下還墊着一本話本。
扉頁上寫着《亂點鴛鴦譜,嫁對心上郎》,旁邊配有兩隻鴛鴦和一對新人的彩插,下面的正文字小得像蚊蠅腿兒,倒是方便開小差時偷看幾眼。
無聊。
不知過了多久,扶恨水講到六堂曆史時,不知是何處又觸動了他的神經,侃侃說道:
“這就不得不提起某位堂主,百年内他接連心悅六位仙子,可過程都十分奇特且坎坷。第一位仙子喜歡賞花。但本就體弱,他便約定隔壁山頭賞花,那山足有三千多丈,人家仙子爬到半山腰差點背過氣去。”
底下的弟子本就昏昏欲睡,現在可算來了精神,豎起耳朵去聽,他們小聲議論道:
“這個是甯司監吧,聽說甯司監就是這樣死腦筋。”
哎,又是八卦……
程思齊不願意聽,用餘光瞥了眼鳳來儀。
嗯?
大師兄怎麼沒在看話本?
鳳來儀撐着頭,眉間微擰,臉色紅得不正常。
程思齊握筆的手微微一滞。
忽然,有位青色校服的男弟子站起來,指着後方的鳳來儀說道:
“憑什麼他可以睡覺。定朔堂的弟子向來如此散漫的嗎?”
這一嗓子喊出來,學堂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學子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了這邊。
鳳來儀本來就頭疼得厲害,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搞得更是心煩。
于是,他換了個姿勢繼續撐着頭,把這人的話權當放屁,懶得理會。
他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好幾百人一起上課的氛圍,總有别堂的人說三道四,像是窗外那排唧唧喳喳的麻雀,躁耳得很。
忽然,狼毫筆“啪”地放在桌上。
這一下把鳳來儀吓清醒了。
程思齊霍地起身,與那位無端發難的同硯對峙起來:
“我大師兄恐怕并未影響你吧?”
鳳來儀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看向挺身而出的程思齊,眼中滿是詫異。
那百草堂的弟子見有人反駁,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盛氣淩人。
他咄咄逼人地說道:“大師兄本就該是一堂的表率,像他這樣懶惰懈怠、不思進取,我們其他堂的弟子還怎麼安心讀書?問鼎期大能的弟子就這麼差勁嗎?”
說着,他還挑釁似地掃了眼講授台上的扶恨水,眼神裡滿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