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清北依邙山,南抵伊阙,河山拱戴,洛水貫穿其中,氣候宜人[1],好若世外桃源。
這一路上,劍行平穩,倒是沒像是鳳來儀說的那樣遇到逆流強風。
就是程思齊扶着大師兄的手都僵了。
可每次他想放下手,大師兄都要回頭狠狠剜他一眼,也不知道在抽什麼風。程思齊又隻能被迫放回去,好像這便宜他今天非占不可一樣。
甫至三清山下界,刹那間,專屬于人間煙火的熱鬧喧嚣撲面而來。
二人穩穩立于雞鳴寺頂。鳳來儀身姿綽約,側身收劍入鞘,程思齊緊跟其後。
放眼望去,飛檐下彩綢飄飄,晚市繁華盡收眼底。遊人往來穿梭,滿街盡是售賣陶瓷工藝、絲綢服飾的小鋪,還有那香氣四溢的各色小吃攤,無人留意到悄然現身的他們。
二人施展輕功,身姿輕盈如燕,相随着躍下。
程思齊的光被棚架上五彩斑斓的绛紗燈吸引。
輝光灑在臉上,竟讓他心底湧起久違的暖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陪人逛過集市了。
還記得巫鹹邊疆常年戰事不斷,動蕩不安,但每逢佳節族中亦是這般張燈結彩。人們相聚一堂,暢談未來,互市通商。
不過哥哥常跟随爹娘戍守西南,他則在關中的私塾念書,有位武功高強的暗衛護佑他,家裡隻要他和那個暗衛兩人。
每逢佳節,聽着那些歡聲笑語,他委屈想家,哥哥就會像南歸的大雁突然出現,再塞給他一把甜甜的桂花梅子糖。
然後再問一句——
“怎麼樣?好吃嗎?”
小時候他就喜歡甜食,但是爹娘怕他牙痛,便不允他去吃。
哥哥總時不時偷偷塞一點桂花梅子糖給他,爹娘是知道的,但也不會明說。
程賢會摸摸他的頭,跟他逛一逛集市,溫柔地講起西南塞外的趣事,什麼铮铮鐵漢養貓貓之類,被爹娘罰再養一條軍犬之類的。
就好像哥哥知道自己想他了,知道他想聽這些一樣。
隻是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這麼多年。所有人身散如灰煙,天人永隔了。
……
見到程思齊發呆,鳳來儀偏頭看向他,低聲問道:
“第一次來麼,看呆了?”
程思齊回過神,忙掩飾地搖搖頭,說道:
“不是的。以前也……來過。”
他隻是有些懷念從前而已。
鳳來儀走在前面,步伐輕快說道:
“走,這地方我熟,我皇姑的府邸就在這。整條街都是鳳家的家業。你要是瞧見喜歡的,盡管跟我說。”
程思齊這才想起,怪不得茯苓、忍冬,還有那些小厮都尊稱鳳來儀為“世子”。
畢竟下界的皇帝姓鳳,這條街歸栖梧長公主所有,藩王鳳眠楓求仙得道後,鳳來儀作為藩王嫡長子,自然是世子身份。
“好。”程思齊跟上他。
都說國都邬清盛産美人,一路走來,果真是才子佳人頻現。
“那是?”
路過明月橋時,程思齊感受到背後的目光,好像橋上有人正在看他。
他站定身,猛地轉過身,但是瞬間就不見了蹤影,隻是捕捉到了一道一閃而過的黑影。
又是這樣。
好奇怪。
“看誰看那麼久?”
鳳來儀擋住程思齊的視線,問道:“你覺得我和這些人誰好看?”
罷了,還是順着大師兄吧,否則一會兒又要發難了。
程思齊無奈:“是你。大師兄你最好看。”
他看什麼人,大師兄都要管一管。大師兄管得真是比大海都寬。
“嗯,行。”鳳來儀滿意道。
街邊商鋪的小二眼尖,瞧見鳳來儀和程思齊,立馬扯着嗓子吆喝起來:
“冰粉嘞,清涼爽口的冰粉,甜滋滋,涼絲絲嘞!喲,世子爺大駕光臨啊,今日上新桂花梅子口味。要不要嘗嘗我家冰粉?”
冰粉是邬清當地的特産,街頭巷尾、集市廟會随處可見。
這鋪子不大,卻被布置得精巧别緻,處處透着用心。店内生意興隆,食客們手持小扇,悠然扇着風,一邊品嘗着甜品,一邊唠着家常。
跑堂的夥計們手腳麻利,在櫃台後忙得不亦樂乎。
鳳來儀聽見吆喝,拉起程思齊的手腕,說道:
“走,帶你嘗嘗邬清的特産。跟他們介紹介紹你。”
介紹什麼?
介紹他做什麼?
程思齊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鳳來儀拉到了進去。
戲台上《牡丹亭·驚夢》正到太守之女麗娘遊園歸來,困倦後伏幾小睡,夢中麗娘初見來者,問道:
“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小生見她一笑,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至于後續與小生如何,程思齊倒是沒什麼興緻,便尋了個最末的位置。
鳳來儀則看得津津樂道:“你知道後來杜麗娘和那人如何了嗎?”
程思齊不用猜:“在一起了。”
鳳來儀未置可否:“後來麗娘尋不見這位夢中人,思念成疾,最終香消玉殒。哎。真令人惋惜。”
“哦。”程思齊沒興趣看,撐着頭回想逍遙心劍法。
随後,七八個小厮圍了上來,他們滿臉堆笑,殷勤地前後給兩人端茶倒水,說道:
“我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世子爺可得老久才回來一趟呢,沒想到兩個月不見,今日又大駕光臨,可把我們幾個想死了。”
鳳來儀點好冰粉,遞給其中一個跑堂,說道:
“我可不想飛升了,這輩子就惦記着劉掌櫃家這冰粉了。”
“呀!”其他跑堂的注意到鳳來儀對面的程思齊,驚喜道:
“那這位是世子的朋友麼?”
“我是他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