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被這一聲“少爺”嗆了一下,他輕咳兩聲,“您是長輩,稱呼我拜倫就好,夫人。”
“您是位貴族,我怎麼能這麼直接稱呼您呢?我還是稱呼您為拜倫先生吧。”
拜倫走進了肯特一家居住的房間。為了方便冬季生火保暖,德拉塞爾家的卧室都不大,肯特一家足有五口人,卻擠在這麼一個狹小的房間裡,房間有一大一小兩張床,櫃子的旁邊還倚靠着一卷地毯,地上桌上的雜物很多,有些堆在牆角,有些堆在外面的走廊和客廳上。
雖然這裡居住着五口人,房間卻依舊幹淨而溫馨,窗台上還插着兩朵不起眼的絹花。
“抱歉,房間很亂,希望您不要介意……不過,我每天都會打掃一遍,絕對不會弄髒地闆和牆紙的……”
肯特夫人有些窘迫說道,她拉了拉床單,又鋪上了一塊幹淨的軟墊,請拜倫坐下。
拜倫微笑起來,“不必緊張,夫人,看到小伊芙琳每天幹幹淨淨的可愛模樣,我就知道您一家都是體面的好人。”
“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裡能和體面扯得上關系。”肯特夫人笑了笑,局促揉了揉舊衣角,“您太擡舉我們了,我還要感謝您對伊芙琳的照拂,這孩子太調皮了,總是給您添麻煩。”
“怎麼會呢?小伊芙琳就像一隻活潑的小鳥,每天叽叽喳喳的,總能帶給我一些樂趣。”拜倫笑着說道,随即他意識到這樣的發言太過成熟,不符合自己現在的年紀,又說道,“您知道的,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隻能被迫待在家裡,又不能去上學,生活總是太過沉悶無趣。”
小伊芙琳聽罷,朝拜倫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笑臉。
“啊……您的身體還沒有好轉嗎?可憐的孩子……”肯特夫人用憐憫慈愛的眼光望着拜倫,拜倫笑了笑,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太習慣于應對媽媽們的關愛。
“難怪您要定制耳罩和口罩,外面的空氣總是很糟糕,您晚上也一定休息不好吧?哦……孩子們下班的時間總是很晚,特别是樓上的那兩個女孩子,她們在洗衣房上班,那裡的工作特别辛苦。”肯特夫人溫柔又無奈說道,“有一次,我甚至看到露西不小心睡在了客廳,那個可憐的孩子,她實在太累了……”
“我聽說工廠的工作很辛苦,夫人,您的兩個孩子也在工廠工作是嗎?”
肯特夫人點了點頭,無奈歎了口氣,“是的,抱歉。我的兒子跟着他父親在鋼鐵廠工作,女兒在面粉廠,他們總是半夜才回來,也許吵到您了……”
“也沒有那麼嚴重,他們晚上的動靜很小。”拜倫趕緊擺擺手,苦笑着說道,“是我的問題,我的身體不太好,睡眠總是很淺,相信我戴上耳罩之後,就不會被腳步聲驚醒了。”
肯特夫人看了一眼拜倫,溫聲說道,“您真是位善解人意的紳士,您的姐夫約翰先生也是。原本我們一家是租不到這樣向陽又防潮的好房子的,可是伊芙琳還小……我不想讓她住在潮濕肮髒又雜亂的貧民區……是約翰先生好心,願意用低價租給我們,聖光一定會保佑您和約翰先生的。”
“隻是一點力所能及的小忙,您不必放在心上。”拜倫微笑說道,“您一定很疼愛小伊芙琳,能讓孩子在更好的地方長大,比什麼都重要。”
“是啊……”肯特夫人歎了口氣,“我隻希望伊芙琳能好好享受她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我們很對不起孩子們,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十一歲就不得不出去打工,我想多留她幾年再出去工作,工廠太危險了,真不适合她這麼小的孩子……”
十一歲就出來打工,放在前世,這還是小學剛畢業的年紀,拜倫感歎,盡管如此,在這個時代,已經算肯特夫婦心疼孩子們了,更多的孩子在小伊芙琳這個年紀就已經出來工作了。
“您沒想過讓小伊芙琳有什麼别的出路嗎?”拜倫問,“您會做衣服,有沒有想過讓小伊芙琳跟着您做裁縫,或是讓她去哪個縫紉店當學徒呢?”
“我正有這樣的打算,隻是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像她姐姐那樣,一點縫紉天賦也沒有。”
肯特夫人揉了揉小伊芙琳的腦袋,看着她懵懵懂懂的表情溫柔說道,“去做學徒要比在工廠好很多,但也沒有那麼容易。我以前在鄉下做過縫紉店的學徒,當學徒要吃很多苦,我擔心這孩子傻傻的,在外面受了委屈。不過,也總比去危險的工廠要好,等過幾年她長大一些,我再把她送去當學徒。”
拜倫在心中無奈搖頭,在這個時代,窮人家的孩子幾乎沒有一條像樣的出路,尤其是女孩子。蘇楠帝國是個風氣保守的國家,這裡對女性的要求更加苛刻,能留給女性的體面工作也不多。
“我聽小伊芙琳說過,您一家以前是在鄉下生活的。”
“是的,我們以前居住在夏克郡,那裡的生活雖然很窮,但比大城市要平靜許多,也沒有這麼累。”提及往事,肯特夫人一陣感慨,“那裡沒有危險的工廠,也沒有嗆死人的黑煙,每年春天的時候,夏克郡的野花總是連綿成片,漂亮極了……”
“可惜……”肯特夫人搖搖頭,“可惜如今,鄉下越來越活不下去了。如今鄉下人都在往城裡跑,沒人在鄉下做衣服了,我也沒有辦法,隻能來城裡工作了……”
拜倫偷偷看了一眼肯特夫人空蕩蕩的袖口,他想,肯特夫人的左手應當是在工廠裡失去的。
工人在工廠裡傷到手腳甚至斷肢緻殘,也是這個時代的常态。
“抱歉,多說了一些有的沒的話,耽誤您的時間了。”肯特夫人笑了笑,拿出皮尺來,“我得知道您的尺寸,做出來的耳罩和口罩才能戴着舒服,您稍等一下。”
她用一隻手和殘缺的左手為拜倫測量起來,拜倫盡力不去關注她的左手,等肯特夫人測量完之後,又問她定做四件口罩和兩個耳罩需要多少錢。
“您不必掏這個錢,拜倫先生,做這些小物件費不了多少布料,何況您一家本就對我們有恩……”
“這怎麼能行?夫人,我要是從您這裡定做了東西卻不掏錢,姐夫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的。您就算想要回報我們,也不能讓我一分錢都不出,否則我如何能安心呢?要是以後我還想從您這裡定做東西,又該如何?哪怕隻是讓我支付成本和一半的手工費呢?”
拜倫一番勸慰,終于說服了肯特夫人,他留下了20個先令後就離開了。
他在走廊上遇到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那是肯特一家的鄰居漢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