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一拍手,看起來很是興奮,連“兄長”都不叫了,忙道:“哥,明天是你生辰诶!你今年及冠!額......及冠......”
他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最後似是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又低下頭刨飯了。而當事人隻在一開始聽見長壽面這三個字時,筷子停頓了一下,後面的一切,他都如沒有聽到一般,格外淡定,像是在聽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很快被端上了桌,用的是當地的堿水面,上面還煎了一個荷包蛋,撒上蔥花,放在桌角,徐溪山都能聞見它的香味。
沈明庭擡頭,看那長壽面一眼,隻淡淡對沈柏道:“謝謝。”卻是一夾筷子也沒動,好似完全無視了那碗面的存在。
明眼人都能察覺出這對姐弟此時的氛圍有些不對勁,徐溪山看似低頭吃飯,其實耳朵豎得高高的,那頭沈柏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道:“明庭,嘗嘗吧。這是你第一個不在家過的生辰,至少吃碗長壽面。”
沈明庭道:“是明天。”
“是明天。可是明天,你還會與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嗎?”沈柏無奈道,“如果不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怕是連那個碗都不會收下。”
沈柏又繼續道:“雖然這一次你不能歸家過生辰,但父親,還有家中的長輩,都很挂念你。他們......托我給你帶來祝福,至于冠禮......”沈柏停頓一下,道:“後面你回去了,家中便會給你補上。”
徐溪山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除了飯桌上本身就詭異的氣氛以外,他還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了。
冠禮就是一個男人的成年禮,徐溪山還記得在沈府的日子裡,他翻閱沈明庭屋中的舊書上所說,舉行冠禮之前,要精挑細選良辰吉日,還得邀請族中各位德高望重的長輩觀禮,并選擇一人為其佩戴缁布冠、皮弁和爵弁,三頂帽子,蘊含着修身、齊家、治國的理念。
這算得上是一位男子生命之中最為隆重的一場儀式之一,更不要說沈氏這種世家大族,自不會有落外人口舌之處。徐溪山十八歲時的成人禮,都請了七大姑八大姨,足足擺了六桌,隻是輪到沈明庭這裡,生辰隻有一碗長壽面,冠禮都還得用個“補”字。
沈明庭卻還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樣,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道:“改日我會寫信答複他們的祝福的。”
隻是口頭上的祝福,都不知道說沒說呢,你還得費筆墨寫信給他們回複。徐溪山悶悶地吃了幾口飯,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
“那便好了。”沈柏笑了笑。
“兄長,你以後一定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早日成為名震一方的大俠——哦,不對,你早就是了。”沈訣道,“要成為比以前更厲害、更出名的大俠!打遍天下無敵手!”
于清道:“大少爺,我們此行去往河西,也是專門繞路一圈,來到蜀中尋你,為了給你過生辰。”
沈明庭聽這三人你一言我一句,雖仍是沉默着,但最終還是把那碗面端了過來,吃了一小口。
一頓飯吃成了沈家幾位人士的叙舊飯,雖然都是另外三位在說,沈明庭隻聽,必要時再做回答。祝仁和徐溪山隻在一旁默默吃飯,一言不發,其實就算他們想,也不知道說什麼。對面全是一些家長裡短的叙述,而對于沈府這些事情,徐溪山并不想插話,至于祝仁,那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徐溪山隻悶頭吃飯,一碗飯很快見了底。吃飽後,他站起身,把筷子一放,道:“你們慢慢吃,我上樓休息去了。”
祝仁也緊随其後,道:“我也吃飽了,慢吃慢吃。”
二人轉身上樓,站在各自的房門前時,祝仁拉開門,卻未進去,隻是看着徐溪山,壓低聲音道:“徐公子,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一切隻是我的猜測,還未有定論。”
徐溪山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有勞你費心了。”
說罷,他便推門走了進去,隻給祝仁留下一個背影。
祝仁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緊閉的房門,輕輕歎了口氣。
徐溪山點燃燭火,從櫃子上拿下自己的包裹,從中取出兩樣物品,端詳一陣,又拿出之前在當地婚宴上的那把刀,就着燭光,動作起來。
待到月亮已經完全升起之時,沈明庭終于打發了不停跟他搭話的沈訣,還有見縫插針的沈柏和于清,朝樓上望一望,随後向上走去。
他甫一進門,就見徐溪山手撐着頭,好整以暇地坐在桌邊,手邊還放着什麼東西,似乎專門等着他。溫暖的燭火映襯着徐溪山白淨的臉龐。自己一進門,他本是沒什麼情緒的眼睛就含着一汪如清泉般靈動的笑意,就着在他臉上微微搖曳的燭火,全部落入了沈明庭的眼中。
沈明庭慢慢走過去,坐下,輕聲問:“你在等我嗎?”
“對啊,在等你。”徐溪山帶着笑道。
說罷,徐溪山又開口:“沈明庭,提前祝你生辰快樂。”
沈明庭一愣,微微移開眼,道:“還沒到。”
“不到半炷香了,快了。”徐溪山道,“我今天給你說一次,明天再給你說一次。”
沈明庭垂下眼睫,道:“好,我會等。”
徐溪山抿了抿嘴,不知為何,他現在有些緊張。他拿出自己方才一直在做的東西,遞過去,道:“這是你的,生辰禮物,也可以算作,冠禮吧。”
沈明庭聞言,很快擡起頭,看向躺在徐溪山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木雕小貓,和一根白色的發帶。那木雕手掌大小,做工有些許粗糙,但是小貓笑得呆頭呆腦,十分陽光燦爛,隻叫人看上一眼便會情不自禁地跟着微微一笑;那發帶乍一看,平平無奇,湊近了,卻能見布料上乘,手感極佳,應是價值不菲。沈明庭伸手将它拿起,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徐溪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這是,我之前在集市上買的發帶,第一次看到,就覺得很适合你。但是隻有白色太素了,所以我就繡了一朵海棠,在尾巴上。”
沈明庭視線緩緩下移,果然看見在發帶尾部,繡了一朵嬌豔欲滴的海棠花,針腳綿密,但線頭清理得特别幹淨,足見繡制者的用心,也能看出手藝尚顯青澀。
“還有這個貓,我是跟盧杏學的,我讓他教我。”徐溪山摸摸腦袋,繼續道,“這兩個本來都是該在沈府的時候就送給你的,但是後面,我還沒做好就走了,沒來得及。”
徐溪山燦然一笑:“還好我們倆又遇見了,剛好趕上你的生辰,真是特别巧。”
見沈明庭一直拿着那兩樣東西不說話,徐溪山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此刻更是七上八下的,咚咚锵锵打起了鼓:“......剛剛,我又打磨了一下,你覺得怎麼樣?”
他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心緒,十分在意别人對他送出去的東西的評價,他看着沈明庭好半天,終于見他動了。
沈明庭擡起頭,眼中有波光流轉,輕聲道:“謝謝你。我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