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複州的地界,三人便皺起了眉。複州比渭州大多了,要找一個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談何容易。
“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吧,阿昭亥時就得服藥。”沈韫提議。
裴決道“客棧人多眼雜,我們找一處宅子更方便行動。”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柳祈。
這裡面就他消息最靈通,找一處宅子不算難事。
在日落之前,柳祈在城西的燕子巷找到了一處空置的院子,那條巷子裡住着的都是農戶。
柳祈給了院主人一筆租金,本意是想租下院子,可院主人卻将地契都給了柳祈。
這處院子不大,中間有一顆老樹,主人說那是棵金梅。
院主人是一位孤寡老丈,說妻兒老小都先他走了,他繼續住在這裡隻會睹物思人徒增煩惱,遂決定處置了财産投奔兄長。
在交付貨款時,老丈實在是好奇,便問了“這個地方實在冷清,公子為何想着來這兒住?”
柳祈溫聲道“家中有兩位弟弟來求醫,别的地段租金太貴,想着這裡能讓我們兄弟四人有個安身處。”
“公子家中有四個兄弟?”
“是啊,晚輩家中兄弟多,無奈又是清貧之家,父母不在身邊,我們四人隻能互相幫扶着。如今小弟患病,來此處求醫,我隻得将這幾載攢的錢财盡數拿出來,買一處地好讓他們有個住處。”
柳祈這信口拈來的本事真是愈發熟練了。
老丈聽了點了點頭“這是福氣,兄弟同行,縱是苦海也有舟可渡。現下雖是看不出什麼,可一旦行至絕境,他們定會是你唯一信得過的人。”
“那是自然,骨肉緣枝葉,如今雖是境遇艱難了些,日後兄弟齊心定能有所成。”
老丈笑道“那便預祝公子們所願皆償,還要多謝公子為老夫解燃眉之急。”
“老伯客氣了,既然要趕路便早些出發吧,否則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了。”
“是是是,确實得走了。”
老丈着急忙慌地告了辭。
當晚,他們四人便搬了進來。
燭影搖光,除去挽風樓那次,這是他們第二次同坐一張桌。
逃犯,追兵,質子,劫匪。這場景實在是有趣。
沈韫笑道“現在我們算是共犯?”
裴決反駁“盟友。”
這對話似曾相識。
沈韫又道“可我們互不信任。”
“我不會撒謊。”
柳祈驟地笑出了聲“現在談信任太早了。”
他道“宋鵲還跟你說了什麼?張晁是誰?要如何才能找到他?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根本無法計劃下一步。”
“我隻知道張晁是我爹的部下,宋鵲說他救出我時在複州見到過他,他那時受傷了,眉上有一道疤。”
“你爹的部下不應該都被押回華京問斬了嗎?”
沈韫猜測“也許他逃出來了,回華京的路那麼遠,不可能沒有逃犯。”
回華京的路那麼遠,既然逃出來了為何還要留在複州?
這一切都要找到張晁之後才能知道。
柳祈喝完了最後一口茶,道“明日我們先去探探情況,裴決失蹤,朝廷一定會有所動作,萬事要小心為上。”
裴決點頭“明日我去城東,你留在這裡看守。”
話音剛落,他像是終于想起來他此次出京的目的。于是他轉頭看向安靜坐在一旁的梁昭,滿臉愧意。
他是君,而裴決是臣,裴決此刻應該想盡辦法救他脫困,可他卻還幫着賊子作亂。
他毫無顔面。
“殿下恕罪,臣為人子無法看着生父蒙冤,待此事一了,臣定當負荊請罪。”
眼前的一切太過心煩,梁昭幹脆閉上了眼。作為君臣,他當然怪罪裴決的選擇,可同為人子,他無法阻止裴決為父申冤的決心。
渭州陳竺案是梁昭親身經曆的第一個案子,他驚訝于官場竟會成為權錢交易的地方,詫異于宋鵲不惜搭上一切也要替學生手刃仇人。
他在華京這麼多年,官場裡的形形色色他以為他都見識過了。可到底是那些人太能藏,還是華京當真清明,他竟從未聽到過半點污聲。
代知遠是尹郡代氏的旁支,尹郡代氏世代為官,祖上更是開國重臣,封為太師。這樣一脈能在朝野叱咤風雲的世家,絕不可能沒有人想去攀附。
官官相護是朝堂上最常見的惡疾,代知遠能縱容兒子作惡多年,絕非他一人的功勞。
父皇最厭惡世家大族居功自傲,所以他們在華京都得夾着尾巴做人,可華京之外的地方便成了他們為所欲為的領域。
他們妄想隻手遮天,妄想忤逆君威欺上瞞下,那他便要替父皇将此等狼子野心之徒鏟除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