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當然不會理會他,拿着杯子就要離開。
轉身之時聽見身後的人說“沈懷珠,你的心長在肚子裡嗎?”
她驟地回頭,十分詫異地看着柳祈。
坐在檐下的人仿佛變成了那個七八歲的男童,氣鼓鼓地背對着她,怒道“沈懷珠,你的心難道長在肚子裡嗎?”
可那個人早就離開瓜州了,他的父親是命官,他一定不會是逃犯。
那年是她在江迫家中的第二年,她還是江迫唯一的學生。
江迫每日教她寫字念書,教她忘掉建京重新開始,她什麼都聽江迫的,連江迫都以為她真的放下過往了。
可她從未放棄過要回建京的念頭。
戰亂之時她的父母拼死将她送出城,江迫收留了她,帶着她一路南下。
江迫于她恩重如山。
後來江迫家中又來了一個小孩兒,年歲和她相差無幾,也成了江迫的學生。
聽說他的父親是朝中官員深得重用,他自小錦衣玉食,應該沒有煩惱才是,可卻冷着臉整天不說話。
沈韫和他每天都待在一起,念書、寫字、對弈,他們是最親密的對手,可她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來的那天正值雨後,桃花落了滿地,沈韫撿了一根桃樹枝,偷偷在院中比劃着畫本上學來的招式。
不巧的是剛好被他看見了。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兒?”沈韫有些害怕,将樹枝藏在身後。
他看着站在桃花地裡的人,卻不說話。
父親說過,不能随便告訴别人自己的名字。
沈韫見他不說話,急得往前邁了幾步“你到底是誰?怎麼進來的?”
他還是不回答。
“你是啞巴嗎?”
他終于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又搖頭。
“你……”她還想追問,卻被江迫的聲音打斷。
“韫兒。”江迫的聲音一響起沈韫便着急忙慌地将手中的樹枝扔開。
“他剛來此地太累了,你帶他去休息。”
沈韫乖乖點頭“好。”
他們的住處要穿過一條很長的回廊,沈韫領着他走,兩人誰都沒有再搭理誰。
之後沈韫依舊偷偷在院子裡照着畫本學招式,桃樹枝是她的短劍,柳祈是她唯一的觀衆。
柳祈從未問過沈韫學劍術做什麼,沈韫也不理睬柳祈在旁邊看她,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直到有一天江迫突然折返家中,發現了沈韫偷學劍術。
沈韫被罰跪祠堂,柳祈被罰抄詩書。
他曾去找過沈韫,想勸她認錯,可沈韫不願低頭。
他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什麼總是偷偷練劍?”
沈韫似乎并不驚訝他開口說話“我想學。”
“那為什麼老師不讓你學?”
“我不知道。”
“你拿得動劍嗎?”
劍那麼重,她也能像母親一樣拿得穩嗎?
“當然了,我長大了就能拿得動了。”
祠堂内的燭火映在柳祈眼中,他問“你學劍是想殺人嗎?”
沈韫反駁“我要救人。”
柳祈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能教我殺人嗎?”
沈韫驚訝地看着他,稚嫩的臉上滿是戾氣,他的話并非玩笑。
“算了,”他又道“我不要讓他們死得這麼簡單。”
這個奇怪的人隻在江迫家待了一年便回家了,聽說他的父親又升遷了。
沈韫有一個疑問一直沒被解答: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他離開的那天恰好也是雨後,院子裡的桃花樹結了好多桃子。
柳祈送了她一把木劍,卻告訴她“不要學劍,不要救人。”
他不想她像母親一樣慘死。
他離開後不久沈韫也偷偷跑了出去,她離開了瓜州,去學了一身功夫,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建京去。
聽說之後江迫也收了不少學生,可她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人的消息。
大概他會跟他父親一樣入仕為官吧。
這麼多年過去,沈韫都快忘了在江迫家中的那段時間了。
今日于城東有人塞給她一封密信,信上讓她夜裡見面。
那人交給他一瓶毒藥“主人的意思是将此毒下至柳祈杯中,待毒效發作定能讓柳祈交出全部解藥。”
這毒發如白蟻噬心,任何想問的話都能問出來。
方才那杯茶中她差點便将此毒放進去了,但她知道柳祈多慮,怕是不會喝她遞過去的東西,誰知道今夜柳祈跟變了個人似的,竟喝了她的茶。
雨下了一宿,柳祈和沈韫一夜未眠。
那瓶毒藥被她捏在手中,她想了許久該不該下毒。
她應該毫不猶豫地去做才是,可她總有顧慮,蕭家的事,江迫家中遇到的那個人,她總覺得這一切的背後還有一張更大的網。
她若貿然行事,必會成為網中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