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祈設想過無數答案,他早已想過梁康成就是為了奪位,甚至想過梁康成會勾結敵國。
可他卻沒料到梁康成竟會以建京作為交換。
在聽到覃欲洲一五一十講出真相時,他的眸子一沉再沉,當年刺在他母親身上的那些劍仿佛此刻正刺在他的身上。
徹骨的恨如毒藥浸入血液,好似要将這副軀體沖破,他的眼中盡是一望無際的昏天黑水。
“真相并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輕松。”覃欲洲的聲音低沉,如将要傾瀉的暴雨“你們太年輕氣盛,自以為能夠匡扶正義,可真相不是你們能夠承受得住的。”
柳祈輕輕擡起頭,眸中映着他們狼狽不堪的神情。
“我一開始便不是為了匡扶正義。”他緩緩開口“我隻要取梁康成的命。你說得對,真相也許真的不重要。我就不該費盡心思劫走梁昭,繞這麼大一圈得知這些龌龊事!我該直接殺了他的。”
他的眼神狠厲,活像一隻地獄的惡鬼。
覃欲洲搖着頭,目光愈發沉重“你自認為計謀了得,可你于他們而言隻是稚子。你算計不過他們,更殺不了他們。”
“梁昭如今在我的手裡,我總有見到他的籌碼。”
覃欲洲苦笑不語。
“既然你們已經知曉一切了,我給你們機會,今日城門關閉前你們還可以逃。”
“我還有一個問題。”柳祈一字一句地問“殺了淑妃的是誰?”
覃欲洲眉心一跳,随後反應過來。柳祈與宮中的楚南煜是同夥,他此次綁架皇子的目的本就是替楚南煜報仇,問這個問題不奇怪。
“我們趕到時淑妃與先皇都已經死了。聽說是梅丞相放走了七皇子,他大概是唯一一個幸存的皇嗣了。”
“難道不是你們的人殺了他們嗎!”
“我若是殺了他們定不會推脫,我們趕到時連七皇子都沒見到。”
不是他們。那還有誰?
“是邾國的人?”
“也許吧。那個時候太亂了,宮中死了好多人,邾國的,晟朝的,多得都快把路給埋起來了。”
覃欲洲看向神色複雜的梁昭,又開口道“殿下,我派人送你回華京去。”
梁昭擺了擺手,淚珠不受控地劃過臉頰,他顫抖着眸子,艱難回絕“讓我好好想一想。”
覃欲洲離開後他們依舊在原地站了好久,張晁勸裴決舉兵造反,可裴決下不定決心。
到這個時刻了,他依舊想親口聽一聽那個人都解釋。
柳祈又做了同一個夢。夢裡的女人渾身是血,告訴他琛是珍寶的意思。他還是看不清夢裡要殺他的人長什麼樣子,他躲在木箱中,于縫隙裡看見了那個人執劍的手背上有一塊疤。
那疤痕藏在袖子裡,幾乎蓋住了他的整隻手腕。
就連在夢中他也無法親手殺了那個人,在夢中他也隻能看着母親無數次為自己赴死。
夢魇過後,他隻身走到院中,見到了同樣站在月色下的梁昭。
梁昭隻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為何不走?”
柳祈的目光如月色一般冷淡“大仇未報,為何要走?”
“你不怕你會死嗎?”
柳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就不怕他會死嗎?”
梁昭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許久才回道“我不想他死。我也不想你們死。”
話音剛落,柳祈近乎冷笑“殿下可真是菩薩心腸。”
“錯不在你,我不希望你因此背上孽債。可他又是我父皇,縱使他有錯,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你無需考慮這麼多,我一定會殺了他的。”
一陣清風拂過,柳祈輕飄飄地加了一句“不過我可以放過你。”
“可你的老師不是讓你利用我嗎?”
“我已經達到目的了。雖然你不會幫我殺了梁康成,但你餘生都不會好過。讓你一輩子活在罪孽之下,就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薄雲将月光遮住,柳祈轉身打算回屋,卻聽見身後之人道“抱歉。”
他頓住步子,眼眸一顫,有些懷疑是否聽錯了。
梁昭望着柳祈的背影,那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人,卻背負了無法想象的重擔。
“抱歉,我幫不了你。我知血海深仇不能不報,我亦知道這聲抱歉換不來什麼。柳公子,我一開始很不理解你,甚至厭惡你,可我現在知道,善惡是看人心而不論行迹。”
月色再次放出,柳祈挺得筆直的背影輕輕地彎了幾分,他竟有些動容。
“虛僞。”他冷冷抛下兩個字。
梁昭卻沒生氣,反而彎起了眉眼“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能想到兩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