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堂開辦的當天人流如潮，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攢動着，像一群密密麻麻的竹節蟲。

隊伍按性别來分，紀羨之和沈硯負責守在婦女那條隊。

紀羨之接過她們的碗，細心地打滿食物。

“哥哥……可以拜托你給我多打點嗎？”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從桌子下面傳來，小女孩用力踮着腳，手托住鍋底盡量往上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紀羨之。

紀羨之眼含笑意，接過她的鐵鍋，“小朋友，你家人怎麼讓你自己出來呀？”

小女孩仰着頭回想，撅了噘嘴道：“我媽媽在家，但爸爸不知道去哪了。媽媽說她的肚子不舒服，隻能托我出來打糧食。”

聞言，紀羨之一愣，擡頭和沈硯對上視線，眉心隐蔽地蹙了蹙，回看小女孩時又重新展露笑容。

“妹妹，你自己一個人很危險，路上可能會有壞人搶食物，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眼眸清明，有些驚喜地露出兩顆虎牙，“哥哥是好人，阿月同意哥哥送阿月回家！”

紀羨之讓其他士兵頂替自己的位置，蹲在女孩身邊和她說話。

他回頭指了指站在身後的沈硯，“那沈哥哥也一起可以嗎？他很厲害的，可以打敗任何壞蛋。”

“嗯！”阿月點頭同意了。

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沈硯身體一僵，措地擡眸撞進兩人的視線。

陽光下，紀羨之被風掀起的發梢淩亂，那張幹淨溫柔的臉此刻笑出兩個恬淡的酒窩，沈硯的心跳忽地從平靜變得混亂不堪。

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需要重新認識紀羨之了。

慈善堂關門時，懸月已經爬上枝頭，在大地灑下一層潔白的霜，兩大一小的身影徒步在黃土坡邊。

“哥哥，再走一段路就到啦！”阿月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帶路，她和渙城的其他居民不同，天真活潑，仿佛是這座灰色城市唯一的鮮活的生命。

紀羨之心情并沒有被帶動起來，今天所有婦女之中，懷孕的寥寥無幾，而且她們根本不是污染源，現在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阿月母親身上，可……

“你是不是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沈硯直白地指出他擔心的事：“如果阿月的母親是污染源，那她估計活不到今天，但她看上去和正常的孩子無異。”

紀羨之沉重地歎了口氣，沈硯說的沒錯。

如果阿月的母親是污染源，那為什麼會放過阿月？

如果她不是污染源，問題就更棘手了，證明污染已經逃離臨淵邊界不知所蹤，下次帶來的災難隻會更大。

無論怎麼想，到最後都是一團亂麻。

他幹脆直接套問阿月，“阿月，你今天說媽媽肚子不舒服？”

“嗯，”阿月邊想邊答：“不久前，爸爸因為營養不良生了一場重病，媽媽去荒廢區的懸崖上摘草藥，回來之後肚子突然變得好大，像裝了很多石頭，我和爸爸都被吓暈了。”

“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爸爸。”她圓嘟嘟的小臉瞬間癟下去，可憐巴巴。

紀羨之摸了摸她的發頂，安慰道：“沒關系，我們會幫你找到爸爸，你媽媽的病也會好起來的。”

＊

城區荒地的一棟矮樓内，老鼠啃咬般的咯吱聲回蕩在漆黑之中，蠟燭被一雙枯手用打火機點燃，亮光倒映在紅色的瞳孔裡，幽森恐怖。

人身蜘蛛腿的怪物瑟縮着爬進地下室，火光照亮整個狹小的空間，角落的鐵籠裡關着一個面黃肌瘦的男人。

“你又來了。”他聲音虛弱，四個字幾乎用盡他所有的力氣。

怪物掀開鬥篷的帽子，那張布滿黑紋的臉暴露在空氣中，面目猙獰。

它張開獠牙，漆黑的腹部蠕動着，突出細絲将鐵籠一圈一圈的封閉起來，在對方的恐懼之中笑意猖狂。

“她的意念撐不住多久了，遲早有一天我會吃掉你們。”

吱嘎——

樓上推門聲響起，怪物瞬間警惕，嗖地熄滅蠟燭，房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媽媽，我回來啦！”阿月打開客廳的燈，輕車熟路跑進房間找母親，但今天，房間裡空無一人。

紀羨之回頭，直直撞進詭異的視線中，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悄無聲息站在自己身後，她形如枯槁，渾身上下衣衫破舊。

唯獨肚子飽滿圓潤，血絲密布，和懷胎九月的婦女比起來隻有更甚。

她拄着拐杖，疑惑地掃視兩位陌生來客：“請問你們是？”

“夫人您好，我叫紀硯，他叫沈羨之，是慈善堂負責糧食分配的士兵，因為阿月的家比較遠，組織擔心路上發生意外，就讓我們送她回來，打擾了。”

紀羨之禮貌笑笑，邊說邊用胳膊偷偷支了支沈硯。

他話音剛落，屋外突然狂風怒号，黃沙席卷了整片天地，木窗被吹得左搖右晃，女人顧不上繼續和他們談話，催促阿月上床睡覺後，又匆匆把門窗封死。

直到忙完這一切她才為兩人安排房間。

“謝謝你們送阿月回家。天色不早了，今晚你們在這将就吧，沙塵暴來得突然，出去是會喪命的。”女人留下提醒便步履匆匆地離開。

門關上後，空氣甯靜幾秒。

紀羨之第一次和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同床共枕，心裡忐忑得不行，他怕沈硯一激動就把自己刀了，連翻身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眼睛幹巴巴瞪着天花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