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一通電話劃破了暧昧的氣氛。
尚九玖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背景聲,夾雜着推車滑動、醫護人員的呼喊,以及儀器刺耳的鳴響。一個女人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語調急促而冷靜:“你好,是女孩的家屬嗎?”
林中的風穿透枝桠,發出呼嘯聲,尚九玖的心猛然一沉,時間未曾給予他片刻喘息,現實便像洪流般沖垮了所有思緒:“是,阿膠怎麼了?”
“孩子出車禍了,現在在搶救室。”
他的心仿佛被人猛然攥緊,血液瞬間倒流,寒意沿着脊椎竄上後頸。他愣了兩秒,猛地推開身前的院門沖了出去。
醫院外人滿為患,長槍短炮的鏡頭直指院門口,記者們争先恐後地試圖突破安保防線。燈光閃爍,話筒此起彼伏,攝像機的紅點如狩獵者的瞳孔,死死盯住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中心。
一個男人站在醫院門前,身着黑色西裝,肩膀緊繃,幾乎要撐開衣料。他擋在記者面前,聲音洪亮,蓋過人群的喧嚣:“付以琛沒有受傷,他隻是受到了驚吓,不接受任何采訪!”
尚九玖擠過人群,醫院走廊的冷色調燈光照在他臉上,映出棱角分明的線條。他的目光落在拐角處,手術中的紅燈冷冷地亮着,像一隻燃燒着不安的眼睛。
等待區的長椅上坐着一個青年——付以琛。電競圈最知名的選手,BOS戰隊的打野,唯一的六連冠選手。在賽場上,他是被萬衆矚目的王者,而此刻,他低垂着頭,狼狽地埋在掌心,像經曆了一場徹骨風暴後疲憊不堪的旅人。
尚九玖腳步淩亂,幾乎是踉跄着沖上前,聲音壓抑着憤怒:“到底怎麼回事?!”
“我把她撞了。”付以琛的聲音低啞,帶着一種近乎窒息的痛苦,“我不該疲勞駕駛的……”
尚九玖的拳頭驟然收緊,他猛地揪住付以琛的衣領,将人從長椅上扯了起來。對方比他瘦小,幾乎是毫無反抗地被拎起。一旁的何祺然見勢不對,立刻伸手拉開他,眉頭擰緊:“你瘋了?”
“我清醒得很!”尚九玖低吼,渾身緊繃,牙關咬得生疼,“老子今天就要把他削死!”
何祺然站在兩人中間,像狂風中的磐石,聲音冷靜得像一把利刃:“阿膠還在搶救室裡,你現在打了他,接下來被關進去的人是你。你說怎麼辦?”
尚九玖的呼吸粗重,眼中幾乎燃起火光,他狠狠地甩開付以琛,踉跄着後退一步,靠在牆上,胸膛劇烈起伏。嘴裡仍是不饒人:“你們這些有錢有名的人,就是吃飽了撐的!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讓你陪葬!”
走廊的空氣死寂了一瞬。付以琛始終站在原地,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淚水一滴滴地滑落,砸在地面上,像冬日冰湖上裂開的水珠,沉入無底的深淵。
時間如拖着千斤重的步伐,緩慢地向前推進。終于,手術中的紅燈熄滅,門被輕輕推開,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上的汗珠閃着微光。
“手術很成功。”
懸在空氣中的巨石終于落地。尚九玖的膝蓋一軟,整個人幾乎癱倒在牆上,付以琛則是腿下一空,直接跌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撐着冰冷的瓷磚。那種慌中求喜的感覺,如同暴風雨後的海面,狂躁褪去,隻剩下一片死寂。
尚九玖步履沉重地走進樓道,手指顫抖着關上門。下一秒,他所有的僞裝轟然崩塌,眼神恍惚,強忍的淚水如決堤般湧出。
他踩上台階,月光透過樓道的窗灑落,映出一片寒霜般的光澤。他雙腿敞開,坐在冰冷的台階上,手掌覆上臉,指尖滲透着涼意。腦海中,一個埋藏已久的畫面猝不及防地翻湧而出——
墓碑靜靜地矗立在雨中,沉默地承載着時間的重量。
父親在那場飛機事故後,一蹶不振。幾年後,他在高速公路上與大貨車相撞,當場身亡。
葬禮那天,雨絲細密,天地仿佛也在哀悼。黑紗低垂,香燭燃盡,人群低語,悲泣聲此起彼伏。他站在人群之外,目光沉沉地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木被緩緩放入泥土,如同被時間吞噬,再無歸途。
那天是他的生日,桌上的蛋糕仍舊擺着,奶油上的“生日快樂”四個字顯得蒼白而諷刺。他切開蛋糕,紅色的夾心緩緩滲出,像某種象征,像那場車禍後鮮血浸透的衣襟。
大人們說,生日要開開心心的,可他分明看到,成長的代價是失去。
一雙手從背後環住了他,溫暖的體溫穿透冬日的寒意。尚九玖怔住,玻璃罩般的孤獨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不怕,我陪你。”何祺然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在潮濕陰暗的森林裡,劈開所有積聚的雨水,帶來光亮。
尚九玖的心髒狠狠一顫,喉嚨發緊。他深吸一口氣,低聲問:“何祺然,如果我的内心脆弱得像薄冰一樣,一碰就碎了,你……還會一直陪着我嗎?”
“會。”對方毫不猶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