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完合同的那天傍晚，伽宇爸爸請他們在前門附近的一家老字号小館子吃飯。館子外頭挂着紅燈籠，微風一吹，就晃晃悠悠的，像是老北京記憶裡的某種呼吸。包間是木雕隔斷的，牆上挂着幾張泛黃的老京劇照片，桌子上鋪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藍布，服務員端茶倒水時還會喊一聲“二位裡邊請”。

伽宇爸爸點了一桌子家常菜，還有一壺溫着的二鍋頭。

“我是真打心眼兒裡覺得，這項目有戲。”他邊夾菜邊說，“你們不是隻會拍東西，是有在講東西。”

何祺然不多話，但舉杯的時候鄭重地說了句：“謝謝您願意信我們。”

“信你們也是因為我知道你們是實打實幹活的，不是那種上來就講IP估值和資本回報率的嘴皮子貨。”他語氣不重，卻有一份多年積攢下來的閱人經驗。

“其實我們也想掙錢。”尚九玖補了一句，語氣像在打趣，“不然生活成本太高了。”

桌上頓時一陣笑，氣氛也一下子松下來。伽宇爸爸夾了塊爆肚，蘸着麻醬慢條斯理地吃了，接着轉話題，說起伽宇最近要參加一個青少年影像節：“他劇本我看了，寫得是有點想法的，但孩子嘛，容易自嗨。我就想啊，九玖你要不哪天有空，幫他看看？”

“行啊。”尚九玖點頭，“不過我要說真話。”

“你越狠我越感激。”他爸笑着，“孩子做創作的，怕聽真話就完了。”

飯吃到一半，尚九玖的手機“叮”地響了一下。他本來隻是随手一看，卻盯着屏幕愣了幾秒。

何祺然注意到了，靠近些低聲問：“怎麼了？”

“你記得林霄琪嗎？”尚九玖把手機遞過去，電子請柬頁面上是一張簡潔幹淨的婚禮海報，落款是那兩個熟悉的名字——林霄琪、賀法。

“她嫁給賀法了？”何祺然有些驚訝。

“這兩人背着我偷偷幹大事。”尚九玖看着那紅白相撞的字體，“她還說，我們倆必須一起出席。”

“那我回去要去挑一下日程安排。”

兩人說話的語氣輕松，不自覺地就顯出幾分親昵，也有點老伴侶的那種熟練的默契。

伽宇爸爸剝着蝦，聽到這段對話，手一頓，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語氣裡沒太多探究：“你倆認識和處對象的時間應該挺久了？”

尚九玖回得特别自然：“竹馬之交，确定關系大概五年了。”

何祺然隻是略略點了下頭，神情沉穩，像是無聲地說——是的，我們在一起挺久了。

伽宇爸爸沒急着表态，隻是放下手裡的蝦殼，拿餐巾擦手，然後慢悠悠地端起酒杯，輕輕晃了兩下。

“哎呦喂——”他突然笑了，聲音不高不低，臉上帶着點打趣又不失真誠，“那今天這頓飯也祝福你倆長長久久。”

“謝謝叔。”尚九玖笑着舉杯，神情放松。

“不瞞你們，”伽宇爸爸頓了頓，“剛才聽你倆說話，我就隐隐猜到了。說實話，我這歲數，也不年輕了，但人活到一定時候，是不是常規，真不那麼重要了，真心才是硬道理。”

他喝了一口酒：“五年啊，挺不容易的。”

“确實不容易。”

尚九玖回應可沒多解釋，但那句“确實不容易”的背後，大概藏了不少外人看不見的事，如暗夜星光點點，可夜越暗星越亮。

窗外天色慢慢暗下來，前門街道的燈也一盞一盞亮起，木格窗透進晚風，帶着一點舊時的味道，像是從過去的舊日子裡飄過來的某種不熱烈但卻真實地回響。

隔日，兩人各忙各的事，落地窗外日頭慢慢沉下去，天色泛着淺金黃，穿堂風輕輕晃了一下陽台上的風鈴，叮叮作響。

“何祺然。”

“嗯？”

“你說我們以後也會辦婚禮嗎？”

何祺然手指停了一下，沒擡頭：“你想辦？”

“沒想過細節，但……偶爾會想象我們站在某個地方，很多人來祝福我們，不是要證明什麼，隻是覺得那一刻，會很完整。”

何祺然終于擡頭，語氣平平卻帶着點說出口後的堅定：“你想在哪兒辦？”

“我想想——不要太多人，有花，有風，有海，或者一棵樹也行。”

窗外天還帶着點淡青色，風裡有輕微的潮氣，像是誰悄悄把遠方的海風借來，送進了内陸的縫隙裡。

尚九玖醒來時，聽見水壺在咕咕響，空氣裡飄着淡淡的熱茶清香。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他從卧室出來，打着哈欠。

“不是緊張，是你那件襯衫容易皺，我想早點熨一下。”對方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下，字句淡如清煙。

“婚禮是林霄琪的，又不是我們的。”尚九玖挑眉一笑，從後面環住他，“何祺然。”

“嗯？”

尚九玖額頭抵着他肩膀，聲音拖長：“何祺然——”

“在。”

“老子太愛愛愛愛愛你了。”

“我也愛你。”

“愛字沒我多。”

“愛乘N。”

……

他們走時天剛亮，尚九玖坐在車裡翻着喜糖袋，發現裡面居然還有一張寫着“寫下你想對新人說的話”的紙條。

“你寫了嗎？”他随口一問坐在旁邊的何祺然。

“寫了。”

“寫的啥？”

“寫給你的。”

尚九玖怔了一下，轉頭盯着他看。

“願你擡頭見圓月，舊傷漸愈，歲歲常歡愉。”

車裡頓時安靜下來，隻有風聲在耳邊吹箫。

尚九玖低聲罵了句：“你他媽……故意煽我。”

婚禮是在城郊的一個私人草坪上辦的。車子從市區開出來，一路穿過些剛修的柏油路，最後停在一片低緩的綠坡前。賓客已經來了不少，遠遠能看見草坪中央搭起的白紗拱門，在陽光下輕輕晃着，兩旁插着粉白相間的玫瑰，溫柔了一整個午後。

林霄琪穿着她那件訂制的禮服站在台前，身邊是賀法一身“奶油色”的西裝，穿得嚴絲合縫，像是為了她鄭重準備的模樣。

尚九玖心裡暗道。

她會一直幸福的。

儀式開始前，他們在人群裡找到座位。主持人說着誓詞的時候，林霄琪眼睛滿含淚光地看着賀法。風吹起她耳邊的一縷頭發，賀法伸手替她捋了捋，眼裡全是溫吞的愛意。

儀式結束後是自由活動時間。草坪邊上擺了點心區，還有一面花牆打卡區，幾對年輕人站在那裡自拍，笑聲飛蕩。林霄琪換了身敬酒服，踩着高跟鞋從遠處走過來，一路朝他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