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熄滅的篝火堆裡時不時有些許火星子炸開，噼裡啪啦的聲響不算很大，竹樓近旁一條山溪從山中彙入，分流成幾支溪水，在寨中各自穿行而過，流水潺潺聲不斷，是這夜裡最好的催眠曲。
隻不過榮青依然睡不着。在床上輾轉反側，隻想去幹一件事。
她蹑手蹑腳地推開房門，就見到月光照射的走廊下，随潮生坐在美人靠上，低垂着頭，看不清他神色，像是一尊靜默的雕像不知在思考什麼。
榮青心嘀咕，明明年紀相仿，怎麼家夥老是這樣心思重重，她貓着腰，踮起腳悄悄靠近他，正想伸手吓他一吓。
随潮生卻像是早就察覺到一般，面無情緒地擡起頭來瞧榮青一眼:“你當我耳朵聾的，聽不見你鬼鬼祟祟的這些動靜？”
榮青讪讪收回手，撇嘴道:“你怎麼又大晚上不睡？”
他側過臉，月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眼神有些淡淡，嘴角卻嵌抹笑意，“睡不着，你不也是嗎？”
“我是有事要去做！”她不服氣地湊近，“對了，你今年多大了？今天六月初七，再過半月就是我十八歲生辰！”
随潮生沉默片刻，才道:“冬月十一，今年二十。”
“冬月的生辰，你早就二十了？！”榮青瞪大眼睛，“你比我大這麼兩歲？上次還說我倆差不多。”
“是你自己不問清楚。”他語氣平靜，隐約帶着一絲促狹。
榮青不想再跟他鬥嘴下去，把手往後一甩，嘴裡嘟嘟囔囔:“懶得和你說，我走了。”
随潮生輕蹙眉頭，拽住她飄動的衣袖:“大半夜你當遊魂是嗎，又要跑去哪？”
榮青眼珠子滴溜一轉，反手抓住随潮生握住她衣袖的手腕:“既然你也睡不着，那咱們一起去。”
二人對苗寨地勢有些陌生，在夜色中也隻能依稀辨明路途，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楓息樹。
“你就是來看這棵樹？”随潮生問。
榮青點點頭:“對啊。”随後雙手叉腰，上下打量這棵被幻化得生機勃勃的“生樹”，“白日裡，若是想靠近這棵樹，必定會被人所注意，隻能等夜深人靜時才能來看看它的一二。”
說完，她輕輕搖晃小燈鈴，一縷縷金色的絲線從地中鑽了出來，纏繞在樹上。
不過多時，虛假的生機在靈脈作用下失去了遮掩的面具。
一棵枯敗的楓樹暴露在二人目光中。
榮青走過去，将手搭在樹幹上。
随潮生有些好奇她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榮青空閑的手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說:“我在聽它說話。”
縷縷靈脈發出柔和的金光附在枯敗的樹幹上，不過一會兒，榮青松開手來，做出一副沉思狀。
“它說什麼了？”随潮生問。
她臉上挂着有些莫名的神色。沉默許久後朝他說道:“你回來了…”
“…什麼？”
“我說，它說的就是‘你回來了…’”
随潮生神色複雜:“你确定嗎？你真能聽到它說話？”
榮青臉上恢複神采，語氣輕快地說道:“那是自然！我師父說過，每個生靈都有靈識，特别是像楓息樹這樣受苗疆人供奉千百年的古樹，必然早已通靈。我手中的燈鈴能調動大地靈脈，與其靈識相連，自然能感知它的意念。”
“可它已經枯萎了，還能保有靈識？”随潮生淡淡問道。
“嗯...雖然很微弱，但确實尚存一息。”榮青微微蹙眉，“它似乎一直在等什麼人回來...那句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她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對了！我還夢見過它，夢裡的楓息樹枝繁葉茂，樹幹粗壯得驚人，和現在枯敗的樣子完全不同。”
随潮生靜靜注視着眼前這個滿臉困惑的少女，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說不定就是在等你。你的名字恰好是‘草木長青’，這不正合适？看來楓息樹是盼着你來救它。”
她忽然收起輕快的神色，認真望向枯敗的楓息樹:“那我更不能讓它失望了，這麼繁茂的樹可不能就這麼枯萎下去。”手中的燈鈴無風晃動，發出細碎的清響像是響應榮青的這番話。
“行了，樹也看完了，回去睡覺吧。”随潮生說。
榮青拍拍手中沾染上的一點樹皮幹屑，晃動燈鈴，讓靈脈再一次把楓樹變作生機盎然的模樣。
“走吧，待天亮了，在寨子裡轉轉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她說道，然後又朝随潮生問道，“對了，你在翠英谷待過的時候，可曾聽說過我師父。”
随潮生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随即點點頭:“聽說過，但不知是他，曾聽安吉阿媽說，在她年輕時，有個年紀不大的青年捉妖修士帶着幾名癡呆的孩童來到谷中，在苗寨裡待了些時日後便不知蹤迹。”
他又狀作回憶起來，“我雖聽安吉阿媽說起，但也沒挂心上，隻是遇到你在清源縣說起，才想起來那個人約莫是你師父。”
“這麼說來，應當是他了，先前在谷中也沒有機會向安吉阿媽打聽，等解決完楓樹的事再說吧，也不知道我師父回去哪兒…”
“你下山…除了解蠱，便是為了找他吧？”随潮生說。
“對呀…”榮青回答，随後負手腳步輕快地踏在苗疆的青石闆小路上，“我自小就随師父待在雲稷山中，聽他說撿到我時，我也不過襁褓大小。雖然他平時愛喝酒，做事也不靠譜，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随潮生眼神落在旁邊少女身上，唯一的親人嗎。
那在她眼中，他是怎樣的一個身份呢？
“不過，我想如果能夠在苗疆順利解蠱，那我們…”榮青說到後半句時，又停了下來。
随潮生聽到這，不知怎地，他心跳有些加快，甚至害怕榮青接下來會說什麼。
“那我們還是一同遊曆吧，等找到我師父再說，你别嫌我麻煩就行。”
随潮生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了無數種回答，都沒有猜到榮青會這麼說。
榮青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再說吧。”随潮生故作自然地扭頭，抛下這句話後就輕咳一聲朝前走去，面上神采是藏不住的開心與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