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在刑部任職,這回是被貶到蒼山來的?”池楚浠問。
後山有一條小路通往家裡,池楚浠抄近道走小路。
景序昭走在她身側,擡手撩起一枝攔路的樹葉,讓她通行。
“是被貶,父親惱我,讓我在蒼山待着。”
池楚浠心底升起一絲同情,便安慰道:“司空雖是你親生父親,但你被接回景家不足兩年,你又是這種性子,想必司空府的所有人都很難與你親近。”
道路狹窄,池楚浠走在前面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既已入了刑部,就該在其位謀其職,何苦還跟家裡鬧不愉快,若你阿耶真惱了你,又将你扔回難民堆裡,屆時任你怎麼哭鬧都求助無門。”
池楚浠說着說着,忽地聽見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
“池楚浠,你這副語氣真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景序昭在池楚浠頭頂輕彈了一下,“年紀比我小,說的話卻處處透着老氣。”
池楚浠無奈地牽了牽嘴角,語調沉了幾分:“阿兄,我們好不容易活着出來,我自是希望你有一個錦繡前程,景家是多麼富貴的人家,不比你在江湖刀尖舔血那般險惡。”
景序昭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回蒼山可是有急事,連你的未婚夫都不要了。”
池楚浠道:“不必提他,他已心有所屬,我自當成全。”
景序昭語氣微沉:“他當初接你去長安,承諾好生照顧你下半輩子,他就是這麼做的,你不殺了他如何咽下這口氣。”
“殺了他?”池楚浠道,“他是新科進士,殺了他讓我去你們刑部蹲大牢麼?”
“我阿耶隻教我辨冤情,沒教我殺人。”
景序昭道:“我替你殺了便是。”
池楚浠忽地頓住腳步,轉過身在狹窄的小道上與他面對面。
她擡眼望着他道:“我知阿兄為我抱不平,可細細算來他也沒有違背承諾,他沒有将我趕出門,是我自己要走的,是我癡想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糊塗,原來我在他眼裡隻是個妾室。”
說着,池楚浠紅了眼眶。
事實确實和她想的有所出入,她這樣的身份在季郎眼裡太過低賤,不配做正妻。
她于季郎的前途無益,最多是養在家裡的一個玩物,不,連玩物都算不上,長安有的是漂亮胡姬。
夜色漸漸籠罩過來,池楚浠的眼淚還沒落下便被她自己擦幹淨。
少女的心事難以隐藏,即使裝作老成,卻還是一難過就哭鼻子,一腔委屈任誰都看得出來。
總歸是才活了十幾個年頭,人還年輕,正是該肆意張揚的年紀。
身子突然被景序昭攬了過去,一隻手掌緊緊壓在她後背,順便在她背後撫了撫。
池楚浠小聲哭了一陣,這樣一來,感覺心裡舒暢多了。
果然難過的時候需要找個發洩口。
景序昭見過她在難民堆裡最落魄的樣子,比現在更凄慘,在景序昭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不必顧及什麼面子。
從後山回來,景序昭跟着她踏進了池家的小院。
“你不是要去巡夜?”池楚浠問。
忽地,景序昭低聲咳了兩下,整個人看起來很是虛弱。
“你怎麼了?”
池楚浠有些擔憂地站在他面前問:“身體不适?要不要請大夫?”
景序昭連帶着聲音也弱了幾分:“無妨,一些小傷。”
“傷?”池楚浠朝他肩膀、腰腹、胸口探去,“傷在哪裡?”
“诶,疼……”
景序昭眉頭一皺,裝模作樣地痛呼一聲。
池楚浠一把将他拉進屋裡,沉聲道:“給我看看傷,今日剛買了一些藥,說不定能用得上。”
景序昭放下佩刀,自己扒開衣服。
期間他盯着池楚浠,卻見她絲毫沒移開目光,看這具軀體和看死屍時表情一樣。
景序昭忽然覺得胸口發悶,感覺被打擊到了。
看着這樣的身材跟看屍體一樣麼?
池楚浠看着景序昭身上的淤痕,這些都是還很新鮮的傷痕,嚴重的地方還未結痂。
看得出來下手之人有多狠。
“是你阿耶?”她問。
景序昭嗯了一聲。
池楚浠皺着眉頭給他上藥,沒說什麼。
景序昭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認真地在處理傷口,無暇顧及其他。
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司空府對他不好,苛待他,司空對親兒子太狠心,司空一定不是個好人。
想到此,景序昭忽地笑了笑。
這笑聲被池楚浠察覺,擡頭看來,“你還高興?”
景序昭收起笑容,繼續裝可憐。
其實他這頓打挨得不冤,景博珩退位後特意把他送進刑部任職,盡量在彌補這些年對他的虧欠,是他執意要來蒼山才挨了這頓打。
景博珩對他并非純粹的父子情深,他從小就被抱走在外養大,幼時未與景博珩朝夕相處,不知父愛,如今送他去刑部隻不過是去做一顆棋子,景序昭心知肚明。
門沒關,小花和黑臀闖了進來。
“景縣丞,入夜了。”
池楚浠手上還拿着藥膏,剛塗完最後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