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序昭道:“從這裡去沙洲的路不好走,你随我把這樁案子辦完再一起去找慕容執,如何?”
“把這兩人押回去很快就能塵埃落定,别急在這一兩日。”
池楚浠點點頭,“多謝阿兄,隻是怕耽誤你的公事。”
西莊到沙洲這一段路本來就不太平,池楚浠能認清自己的實力,不會自己貿然上路。
若是沒有景序昭幫忙,她會考慮雇傭一批護衛同行,雖說護衛也不是完全可靠,但總比一個人涉險要強。
景序昭道:“池主簿并非失足落水,再次驗屍顯示被毒殺,這本就是一樁懸案,屬于公廨辦案的範疇,既然落到我手上,那是必然要查清的。”
池楚浠眼眶酸酸的。
景序昭安撫似的在她後脖頸捏了一下,道:“好了,睡吧,明日回公廨。”
景序昭看見房間裡的小榻已經鋪好了被子,是兩個小榻拼起來的,初來時并沒有拼上,定是池楚浠在房間裡等待時鋪上的。
邸舍的條件差,隻能這樣,她能找來兩個小榻已經很不容易了。
“睡吧。”景序昭又說了一遍,他自己朝小榻走去。
池楚浠道:“阿兄若是覺得被褥不夠,就去找店家再拿一張,我這裡也沒多的了。”
景序昭已往榻上坐去,“不必了,夠了。”
池楚浠嗯了一聲,自行去床上歇息。
“阿兄熄燈吧。”
景序昭無聲笑了一下,吹滅了燭火。
池楚浠在他面前從未把自己當成過規矩森嚴的大家閨秀,況且大晟朝的規矩也沒那般吃人不吐骨頭,江湖兒女就更随性了,在外可同住一屋,但床是她的,阿兄自然要讓妹妹。
夜裡漆黑,今夜沒有月亮。
揣着許多心事,池楚浠夢見了兩年前的景象。
兩年前,池主簿落水而亡。
在縣令的見證下,她親自為父親驗屍,得出的結論是父親連續忙碌數日後在回家的路上失足溺水。
将父親安葬後她便成了孤身一人,父親沒有給她留下任何遺言,但她知道沙洲曾有一個與父親關系好的摯友,料理完後事她便前往沙洲,想替父親把還未寄出的信交給摯友。
天有不測風雲,剛行至丹水便遇到北上的難民,成群的難民湧入丹水。
吃的不夠了,怎麼分都不夠,每天都有人餓死。
剛開始,池楚浠隻要一出邸舍便會被虎視眈眈的難民逼退,她隻能退回來。她穿得光鮮亮麗,身上又帶着錢和食物,她知道自己走不出這個鎮子。
可一直躲着也不是辦法,若是再不想法子離開,她不知道還要在這裡耗費多久。
可漸漸的,難民們的戾氣好像消下去了,沒有人守在路上打劫。
換了身衣服,池楚浠盡量把自己打扮成難民模樣,她站在邸舍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跨出了門檻。
在丹水街上越走越心驚,不知從何時起,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臭味,這味道她很熟悉,是腐爛的屍體的味道。
天氣陰沉,這味道越發的濃郁。
池楚浠不敢橫穿小巷,她走的大道,即使如此,腳邊也有剛死去的屍體。
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會有這麼多北上的難民,南邊的絨甯大災,百姓顆粒無收,聽聞朝廷已經在赈災了,但卻發展到這種田地,池楚浠還看不懂其中的路數。
她每前行一步心髒都要繃緊一分。
“咳咳咳……”
路邊的将死之人不斷地咳嗽,池楚浠朝他們看去,見着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瘡疤。
急促的咳嗽聲此起彼伏,池楚浠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這些難民根本不是普通的饑餓。
她飛速朝外跑去,根本顧不上腳下踩到了什麼,她身上已經沾染了難民的味道。
她一路往北門跑去,路上餓殍遍野。
一把長刀橫在北門中央,握刀的大漢身材魁梧,仿佛一座大山鎮壓着這裡。
池楚浠的臉色瞬間慘白,原來這裡早就出不去了,若一定要強行沖過去那便會成為刀下亡魂。
池楚浠慌忙從包袱裡摸出一串通寶,她朝那橫刀侍衛走去,想把錢塞給他。
可她還未靠近,那把長刀的刀尖便對準了她的心口。
“滾回去!”侍衛惡語相向。
池楚浠被逼退,她看了看手裡的銅錢,原來在這裡連錢都成了污穢之物,他們根本不敢收,怕染上病。
大災和惡疾通常是一起來,難怪赈災也無用,恐怕朝廷派來的官員早已躲得遠遠的了。
池楚浠不敢再靠近他,隻能怯怯問了句:“官爺,何時能放行?”
侍衛冷眼瞪來:“等着吧。”
等着……
池楚浠隻感受到了絕望,她隻是想去完成阿耶一個遺願,送去他未寄出的信,難道這一趟旅程要成為她的絕路。
前路不通,退無可退。
池楚浠想要返回邸舍。
她看見一群人朝邸舍湧去,看他們的模樣,無一例外都是難民。
也不知丹水本地人有多少也成了難民,他們失去食物,失去健康,和北上的難民沒什麼區别。
嘶吼聲充斥着耳膜,一群人沖進了邸舍。
池楚浠腳步發軟,往後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