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這些不堪入目的圖稿,印刷流布出去,何止是傷風敗俗,更是戕毒人心、壞人子弟的鸩酒!
她的《童蒙養正錄》也會受此劫難波及,淪為市井無賴的笑柄。
黛玉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義憤填膺地說:“陸繹,把這些畫版當成證據,帶回南鎮撫司,待結案後請務必銷毀!我要親自抓住這個吳雙峰,不把他揍個體無完膚,爹媽不認,誓不罷休!”
“知道了。”陸繹走出窩鋪,打了個呼哨,兩名錦衣衛即刻現身出來,他按林潇湘的意思吩咐了下去,又問,“眼下吳雙峰在哪裡兒?”
一名錦衣衛回禀道:“在教坊司附近的暗門樓子裡,給瘦馬畫圖。”
陸繹回頭,有些遲疑地問林潇湘:“去嗎?”
黛玉正在氣頭上,顧不得許多,斬釘截鐵地說:“去!”
張居正在街市上找了許久,皆不見他倆蹤影,急得五内俱焚,不得已找沈煉、胡宗憲二人相幫。
輾轉多地,才從一個乞兒嘴裡聽到了一點線索,駕車趕到了教坊司一帶。
街上彙集了算卦的、賣藝的、攤販腳夫、地痞無賴、娼姑小倌、虔婆老鸨、乞丐花子,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無所不有。
這種群魔亂舞之地步步是險,處處有坑,一不留神就會身陷囹圄,萬劫不複。
随着日頭升高,張居正僅有的理智近乎崩潰,一聽到女孩兒的哭聲,胸口就跟着陣陣生疼,痛到不敢呼吸。
暗門樓子裡,趁着使女進出之時,陸繹手中彈出一枚石子,卡在兩扇門間。
透過一指縫隙,裡頭隐隐傳來壓抑的輕泣聲。陸繹懷疑裡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在林潇湘向内偷觑時,下意識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就是畫匹馬,什麼看不得的!”黛玉掙脫陸繹的束縛,拱到門前瞧個清楚。
陸繹攔之不及,又不敢鬧出動靜,隻得随他去了。
黛玉觑眼看去,屋中并不見什麼肥牛瘦馬,吳雙峰面前隻有一張春凳,上面依稀躺着一個女子,尚看不清其面目。
吳雙峰穿着圍兜,手持畫筆,咂嘴弄舌道:“不愧是我養大的姑蘇美人兒,一直忍着沒吃可惜了!”
“瞧你那眼饞流涎的樣兒,”坐在一旁的中年商人,掌心盤弄着兩隻玉石核桃,哼聲冷笑,“這瘦馬是慶爺指名要的,我才拿墨錠同你換,你一個喪家犬,就别癡心妄想了。”
“龍文,别以為你憑制墨攀上了官貴,就能飛上天了。”吳雙峰被他刺破了落魄光景,惱羞成怒,“我把她拐來養了十來年,誰稀罕你那破墨錠子,不補個千八百銀子,我還不賣了!”
原來瘦馬指的就是那名被拐的女子!
黛玉不由看向春凳上,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女終于回過頭來。
她愕然失色,倒吸了一口涼氣。
香菱!竟然是香菱!
上輩子她因被拐子拐走,與親人離散十數年,又被強逼着嫁給了驕橫跋扈的薛文龍。
沒曾想這輩子再度相見,她竟又被什麼“龍文”所害!
黛玉怒從心起,想也不想,嘭地一聲撞開門,奔到香菱面前,拉着她就往外跑。
中年商人被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站起身喝道:“什麼人?”
“诶呀!你……”陸繹被林潇湘魯莽的舉動弄得猝不及防,臉色幾經變化。
又見吳雙峰慌亂中,将手邊的硯台向林潇湘砸了過來。
“快走!”陸繹連忙出拳格擋硯台,擡腳将吳雙峰踹倒在地。反身又揪住中年商人的後衣領,将他掼到春凳上。
黛玉趁機拉着香菱搶出門去,一邊回頭看陸繹有沒有跟上來,一邊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狂奔。
突然,與對面急行的人撞了個滿懷,雙臂被那人箍得死死的,頓時魂飛魄散,心驚肉跳。
擡眼一看,不由松了一口氣,是張居正。
香菱被一個少年拖着跑了許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是什麼人?我身契在羅老爺手上,被抓回去又是一頓打……”
聽着她畏怯恐懼的話語,黛玉悲從中來,眼眶微紅,緊緊地擁住她。
香菱瞪大了眼睛,嘴角止不住地顫抖,千言萬語哽在喉嚨,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終是在溫暖的懷抱中,嗚咽起來:“林姑娘……”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張居正帶着她二人上了馬車。
胡宗憲揚鞭策馬,載着他們去了東升客棧。
張居正買了兩套童子衣,借用沈煉的房間,讓她二人進去換了裝束。
房門阖上後,張居正隻覺腹部一陣陣痙攣,腦中嗡鳴不止。
他一拳砸在外牆上,眉宇間滿是雷霆将至的怒意。
沈煉見他猶在負氣,忙寬慰道:“人已經找到了,還氣什麼!”
胡宗憲雙手環胸笑道:“讓他先緩緩,額上的青筋還在急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