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皇太後蔣氏病逝。依據太後希望與丈夫興獻帝合葬的遺願,嘉靖帝便想親赴承天府顯陵祭祀,實地勘查玄宮。
自明英宗差點因親征瓦剌而亡國,慘痛的教訓之下,朝臣不希望皇帝挪窩,出京巡狩一則勞民傷财,二則君王安全難以保障。
更何況太子年僅兩歲,在這樣的情況下,嘉靖帝執意南巡承天,遭到了群臣的反對。
朝臣們與皇帝相持半月之久,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固執己見的嘉靖帝。欽定于明年二月十六日啟程南巡。
又因内閣首輔李時病逝,十二月底夏言晉升為内閣首輔,顧鼎臣為次輔。
嘉靖十八年正月,夏言以祗薦皇天上帝冊表,加少師、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
謀士白圭幾次勸阻夏言,明朝人臣中,無有在世加上柱國者,切勿自拟,表露貪妄之心。
偏偏夏言不聽,還是加上了。嘉靖為了南巡順利,倒是爽快答應了。
二月初,嘉靖帝因吏部侍郎顧璘,曾巡撫湖廣熟悉工事,擢升其為工部左侍郎督工顯陵。
與首輔夏言、禮部尚書嚴嵩、兵部尚書毛伯溫、成國公朱希忠、京山縣侯崔元、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等人,一道陪王伴駕南下湖廣。獨留次輔顧鼎臣領銜文淵閣,照看皇太子,駐守京師。
顧璘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又要回湖廣去了,督工顯陵并不是什麼好差事。
他的好友前工部尚書劉麟,就是因所監修的顯陵漏水而丢官罷職。一個陵墓前前後後修幾十年,不但會使楚地百姓陷入繁重的勞役之中,所耗費的銀兩更是不計其數。
奈何皇命不可違,顧璘考慮開春後,讓莊叔與劉嬷等人,走水路護送黛玉回金陵。黛玉不肯,想要随顧璘一道伴帝駕去承天府。
從前隻要黛玉撒撒嬌,表舅就會答應她的請求,可這一回,顧璘卻不答應。
伴君如伴虎,他不希望嘉靖帝再次注意到他這個外甥女。
黛玉無法,隻得去夏府找她的智囊張二哥想辦法。
沒想到,張居正卻與顧璘想法一緻,勸她道:“你也知道這次南巡路上幺蛾子多,大火無情,死傷不少。
我會以幕僚身份,随侍在夏閣老左右,未必能時刻顧及到你。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早些回到金陵吧。”
黛玉央聲求了幾次無果,隻得賭氣道,“既然你不肯幫我,那我就去找陸炳!告訴他治好我眼睛的是一隻白龜,我想皇上一定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允我伴駕同行。朱雀,去把我的鬥篷拿來。”說罷扭身就走。
“别去!”張居正一把将人拽回來,心中頓時痛激起一股恐慌,下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手。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的姑娘,他怎麼舍得讓她涉險。
“你放開我!”黛玉掙了幾下,沒能掙脫他手掌的鉗制,索性氣鼓鼓地瞪眼望他,沉默以對。
不過幾個呼吸,張居正就挪開了視線,幽幽一歎,無奈閉眼道:“我幫你……”
“二哥哥人真好!”黛玉甜甜一笑,忽閃的眼睫如蝶翅一般翼然而動,适才激将得逞的狡黠暴露無遺。
張居正暗氣自己在林妹妹面前毫無定力,任憑她拿捏。又見已脫稚氣的少女眸中澄光,笑得甜馨,婷婷袅袅,逸韻天成,在他面前毫不掩飾自己如奇花初胎的美。
他強迫自己放開手來,望向那雙清冽如水的含露目,不禁浮起一絲心虛,垂眸不敢再看。
二月十二花朝節,也是黛玉十二歲生日。
張居正回到小紗帽胡同,給林妹妹慶生。上次過生日,他還在貢院裡考試,而林妹妹大病初愈,也不曾好好操辦。這一回金钗之歲,又不巧趕上了太後喪期的尾巴,在京中也不宜筵宴音樂,隻是大家相聚吃了一頓飯而已。
飯後,顧璘與張居正談及伴駕南巡的事。黛玉捧茶,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時不時偷觑張居正,眉梢挑起,提醒他要幫自己說話。
張居正不疾不徐地與顧璘說話,對小姑娘的眼色置之不理,直到最後她急得輕哼哼,才開口道:
“我為夏閣老整理書牍時,得知去年豫州歲荒民饑,隻怕帝駕到了彰德、衛輝,開封、南陽等地,有流民會沖擊銮駕,還請顧大人多加警戒。”
顧璘道:“随行錦衣衛與兵丁約有萬人,應當無礙。”
“那妹妹要回金陵,是坐馬車經北直隸過豫州,還是乘船下金陵呢?”
張居正瞟了黛玉一眼,掀起茶蓋,掠了掠盞中浮沫。聽他總算提到正事上了,黛玉小口抿茶的動作一頓,忙側耳傾聽。
顧璘呷了一口茶,道:“路上不太平,天暖了還是乘船吧。”
“不太平的又何止陸上,自黃河奪淮之後,泥沙泛濫,年末無雪今春又旱,隻怕淤堵斷航。這兩年漕船常遭受水匪劫掠。便是到了洪澤一帶,水網密集,河汊縱橫,也時有倭寇出沒。”
張居正放下茶盞,擡眸看向黛玉,“妹妹,你怕不怕?”
黛玉挑眉,嗔了他一眼,反倒滿不在乎地說:“一路有莊叔、劉嬷跟着,表舅讓我不要怕……”她勸表舅的何嘗不是這些話,可他就是不聽嘛。
顧璘眸光凝在茶盞上,在氤氲的茶霧中沉吟片刻,終是改了主意,“林姐兒,你還是随我一道,跟着聖駕走吧。到了安陸,讓你嶼大哥來接你回金陵。”
“那多麻煩大哥……”黛玉眨了眨眼,眉目乖巧地婉拒,“我随莊叔劉嬷乘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