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有那麼一點不痛快。
明明是請她幫忙,怎麼不找她,反而跟她爸“都說好了。”
林父笑出了牙花子,又給她夾了一片肉,“就是請你教教他家小兒子那事。”
他聲音壓低:“你周伯伯說,隻要你幫他家小兒子過了補考,他就教我開大車,等下次運輸組再有空缺,爸就能調過去了。”
江紅梅歇了筷子道:“我剛剛出去順便打聽了,他家大兒子跟他學了車,等了幾年,等到了招聘,現在在車隊做學徒工,不大可能再把家裡小兒子也安排進廠了,接班又太早,所以就給小的那個尋摸了個師傅,學手藝。”
這麼一說,林巧枝大概想起來了,周家兩個孩子都是男孩,沒有女孩,所以她不太熟這家。
周家小兒子應該也不是那種外向瘋玩的類型,要不然肯定有追着她一起玩玩具,或者被她揍的經曆。
乖孩子?還是悶葫蘆?
林巧枝想到糕點和罐頭,樂得應下:“教倒是沒問題,不過我也不能保證他學的怎麼樣,能不能過補考。”
“好閨女,給爸長臉!”林父難得喝了點小酒,高興得臉都紅了,“你多盡點心,你能拿滿分,還怕教不了他一個考不過的?”
江紅梅也拉她的手:“你也知道,你爸這些年多不容易,咱們廠的拖拉機和柴油機都重,裝卸活又重又累,任務重的時候,一趟一趟的搬,你爸肩膀、腰、腿哪兒哪兒都有毛病,回來我天天給他揉藥酒。”
林巧枝抿了抿唇。
“我知道了,我肯定盡心教。”
她看向林父。
難得那麼高興的樣子,連臉上笑出的褶皺都透着得意和快活。
她有時候覺得她媽媽說的話很可怕。
“女孩子長大點就懂事了。”
“女人心軟。”
她好像真的越長大,越“懂事”越“心軟”了。
要是小時候給弟弟吃肉,她沒有,她是敢掀桌子的,任由盤子食物噼裡啪啦碎一地。
現在卻會猶豫,太糟蹋糧食了。
她明知道下鄉大潮來臨後,她和弟弟都沒有找到工作,父母硬是讓她下了鄉。
她心裡是有怨的。
可看到林父喜笑顔開,一副為閨女欣慰又驕傲的表情,她還是不由舒心。
她會想到那些揉藥油的畫面,會想到他疲憊得說不出話,倒頭就睡的那些日夜。
是林爸做那樣辛苦的活計,養活了這個家,還供她和弟弟讀書。
小時候,她想要一套工具,說要做玩具,也是林爸去給人家幫忙,然後淘換回來一些用舊的工具。
她有時候看江紅梅抹眼淚,說自己命苦,也會心裡酸酸的,想到媽媽小時候給她做的衣服,那是很漂亮的小碎花布,很難搶的。
晚上。
睡在床上,林巧枝翻來覆去。
明明今天該高興的,但她卻睡不着,心裡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酸澀發堵。
她腦子裡控制不住地一遍遍浮現聲音。
“女孩子長大點就懂事了,曉得操持家務事了。”
“女人心軟。”
“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還能一輩子不學做飯、不洗碗了?”
她不想這樣的。
林巧枝扯被子蓋住腦袋,捂住耳朵,想把這些聲音隔絕在外。
忽的,一陣銀鈴般的歡快笑聲闖進來,“哈哈哈,我就不洗,我一輩子都不洗碗,略略略!”
林巧枝猛然睜大眼睛。
看到一個黃土牆圍起來的小院子,還有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生,正卧在藤編躺椅上笑得眉飛色舞,花枝亂顫。
林巧枝:!!!
她什麼時候睡着的?可惡,睡前沒有想具體哪個夢,是會亂做夢的呀!
她鍛煉技術的機會,就這麼被浪費了一晚上,足足一晚上!
好心痛。
林巧枝心疼得臉都绉起來,目光卻不由自主被眼前的女生吸引。
她太漂亮了,讓人根本挪不開眼睛,漂亮得都好像不是長出來的,而是被堆疊了好多好多世界上最美好的詞才彙聚出來的女孩。
她記得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生,可能是妖精,她說她自己是一條鹹魚。
人怎麼能是魚呢!!
這漂亮妖精還相親嫁給一個軍官,去海島給人當後媽。
又是一聲爆哭嗚咽:“嗚嗚嗚你一輩子都不洗碗,難道都要我洗嗎?你壞,你是心黑後媽!”滿手滿臉滿頭都是泡沫的小男孩,蹲在水盆邊,仰着頭大聲哭。
漂亮妖精笑得更開心了:“猜對了呀,我這種女人鐵石心腸。見過鐵石沒?黑的。”
小男孩愣住了。
“男孩子長大就要懂點事了,曉得在家裡幹活,你瞧你爸不就洗衣服刷牆的,學着點~”
小男孩悲憤仰頭大哭:“你是後媽!!”
“诶~~~”
林巧枝感覺世界受到了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