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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晏林深把師父的酒都喝掉,心滿意足睡覺去了。宿淮帶着高階弟子去藏書閣修習仙咒,小弟子跟着甘露去認字讀書。至于原辭,則要照看他的雞鴨鵝貓狗……
他把師兄們都沒怎麼動筷的吃食打包拎走,慢慢走回了梅林小院。這間宅子原本是師父住的地方,原辭來了之後,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後來師父失蹤,便隻剩原辭與滿院野禽。
原辭自小愛和飛禽走獸打交道,看見無家可歸的,都帶回來養。有時看一株花草可憐,也會移植回來。在師父的宅子裡住了十三年,把這僻靜小宅弄成了大雜院。
立冬的腿尚未痊愈,原辭指尖揮舞,用他的衣物在火爐邊搭了個窩,讓立冬趴進去睡覺。小白吃飯時候掉進了冷湯裡,一身髒兮兮,原辭要幫它洗澡,施咒烘幹。還有螢火蟲輕羅,今日偷聽大師兄聊天辛苦了,原辭得給它補點仙氣,不然冬天太冷,輕羅會一睡難醒……
等原辭安頓好宅裡的生靈,已是深夜。他從小竈上拎起餐食,身披黑袍,悄無聲息離開了司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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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受傷了?”原辭将一條手帕覆在冷月手腕上,指尖搭過去。
但冷月一聲不吭抽走了手。她摘下面罩,默默吃着原辭帶來的佳肴。
原辭眨了眨眼,轉向圍在牆角,大口吃肉的幾個人,“過來我瞧瞧。”
那幾人面部都和冷月一樣,有不同程度的烙印疤痕。他們看了看冷月,搖頭道:“原辭,我們治過了,不用再給我們仙氣。”
冷月帶出的人都太倔,原辭強求不了,他便從袖子裡一瓶瓶往外掏藥丸。“我閉關時順手煉了些療傷藥,瓶身上已注明用處,你們拿去,給其他人也分些。”
他又從虛空中點了點,幾麻袋谷物出現在桌前,“司命宮種的,你們帶回去吧。我再想辦法弄些東西。”
冷月抿着嘴,似想拒絕。但她察覺牆角幾個人的目光,便罷了。“謝謝。”
原辭又問:“天寒地凍,你們如今住在哪?”
“三個月前,我們分散了。”牆角那個左眼撕裂的男人說,“龍骧軍襲擊了營地,我們死傷過半,剩下的婦孺跟着東丘人去了海上。”
“海上應當是暖和的。”另一個下巴缺了半邊的男人說。他的妻子帶着父母和兩個孩子去了那邊。
可是姬恒剛剛東征凱旋,他們圍剿了東丘在海上的遺民。原辭沒有作聲,他看向冷月,隻見眸中哀傷彌漫,仿佛人界終年不盡的烽煙。
冷月問:“聽聞皓月高懸時,司命宮能夠照見衆生命盤。你看見過嗎?承襲天命之人,當真是那個冷酷暴戾的皇帝?”
原辭輕歎道:“既是天命,即為不可說。”
“我知道了。”冷月站起身,在桌面攤開一卷地圖,“三天前,我們襲擊了微茫山行宮,姬恒在這裡。我其中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胸口。”她恨道,“可惜不夠精準。”
原辭心下一動,他不曾想到冷月靠着那把影弓竟能夠接近姬恒。他擡眼去看冷月的脖子,她橫眉瞪他,将衣領裹緊了。原辭隻看見枝桠似的一小段黑線從她的鎖骨蔓延出來。
原辭再次掏出一瓶藥丸,推了過去。冷月收了東西,但并不領情。她繼續道:“我撤走時,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寒意。”
“在哪?”
冷月指着行宮中央大殿,“在地下。冰寒像從骨頭裡偷襲進來,如果不是影弓,我難以抵抗。”
也就是說,姬恒很可能将那具千年冰棺藏在那。
“我去看看。”原辭道。
“姬恒還在那裡,他此時的防衛,必然有增無減。你要為了這虛無缥缈的可能,以身犯險嗎?”冷月道。
“這一次的可能性,比十年來的任何一次都更可靠。”原辭決然道。
十年來,原辭踏遍人界,借月問過仙者,甚至秘密訪過衆鬼。他根本不是在大海撈針,而是将海水一滴滴排盡。他已經尋覓太久。
冷月将冰棺的消息壓了半旬才告知原辭,無非是她也認為那具冰館很可能指向他要找的人。加上鬼王現世,種種迹象都不斷放大了那一抹微小的可能。
原辭對冷月的隐瞞有些惱,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他知道冷月為何猶豫。
無非是因為趙頌璟的身體一半屬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