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刀連山都能劈開,可是沒能劈開那張網。顔則一刀揮出,巨網紋絲未傷。她猛力一震,巨網依舊不動,她的手臂卻冒出陣陣寒氣。
符蘭期勸說時的柔和瞬間消失,他怒叱道:“你果然是鬼!”
“早說她是鬼了。”廢墟中忽然鑽出一隻半人高的膨脹面團。仿佛是被人在髒陰溝裡摔打太多次,整個“面團”髒且臭氣熏天。面團伸出黏糊的拳頭指着顔則,“判官大人,速速求饒,小的還讓你入輪回!”
顔則那雙圓潤的眼睛驟然眯起,朝對方斜去目光。城樓下火光閃爍,将她那張臉映照得變幻莫測。面團瞬間躲到了符蘭期身後,隻露出頭說:“大人,方才那句話是楚江王教的,你也知道,小的被你打得渾身漏氣,不複當年威風,哪敢跟大人對着幹。”
顔則再一瞪眼。面團又道:“這張天羅地網是楚江王藏的上古神器,與小的無關。”
“拿開。”顔則下令道。
面團幾乎聽令而動,他竭力克制對顔則的畏懼,拼盡全力卻依然兩腿戰戰。他忽然推了一把符蘭期,自己則一步步後退。
符蘭期輕蔑地看着兩隻鬼。他劍挑巨網,網格竟逐漸收縮,逼近顔則。顔則掙脫不得,幹脆丢了掩月刀,雙手徒生一股烈火,以火燒網。
符蘭期道:“沒用的。此乃仙界之物,不傷人,卻能克鬼。我不知你這些年究竟遭遇何事,但人鬼殊途,哪怕你心有萬千委屈,也不得不血債血償。”
“好一個人鬼殊途!”夜空忽然出現一道中氣十足的吼聲,“那麼你與鬼做買賣,又算什麼?算你不要臉嗎?”
數支小臂粗的箭矢飛馳而來,朝着符蘭期胸口突進。但符蘭期的武藝比東海戰役時更加精進,他敏捷如夜貓,輕而易舉躲過所有箭矢。反倒是那塊黑面團被射飛了出去,在半空解體成一塊塊小面團才能聚攏回來,牢牢躲到符蘭期背後。
姬煦高大的身影跳上城樓,将垮掉的廢墟又震得劇烈顫抖。他一把抓起羅網,見顔則肩膀、後背的黑袍都像是被火燎燒過,燙壞後粘在被燒傷的肌膚上。他挪開眼,罵道:“不就是欺負一姑娘家害羞不會吵架?你一個大男人就隻管往人家身上破髒水呗。怎麼,你能和鬼結盟,人家就不能拿點鬼氣來用用?你家不愧是有大海啊,管這麼寬!”
符蘭期額頭青筋挑動,他不再多言,驟然将羅網變幻作鐘罩模樣。那隻鐘罩重過千斤,猝不及防将姬煦都扯得往下墜。鐘罩砸踏了城樓一角,壓着顔則跌入地下。尚一墜地,鐘罩圈口便生出無數寒冰。
它們比姬煦在雪山間鑿下的千年寒冰更冷,姬煦的手握上去都凍得打寒顫。“顔則!顔則!聽得到我說話嗎?”
姬煦沒能等到回答,那邊符蘭期已經襲來。符蘭期以靈敏見長,他輕巧、迅猛,本就克姬煦這種大開大合的打法,練上輕功後更是令姬煦疲于應對。
那一團黑東西發現顔則被克制住後,突然嚣張起來,一張嘴變得無比巨大,咧嘴便是一口鐵牙。他張嘴亂咬,害姬煦兩邊對付,根本無法靠近鐘罩。
“你是閻羅王?生前幹犯下十惡不赦之罪了?醜成這幅鬼樣子。”姬煦一面後退,一面問。實則銅刀之前跟他們介紹過,第五殿閻羅王曾經在某場火拼裡被打到重傷,無法再修煉鬼氣,所以越長越像慫包。姬煦故意刺激他,但這個閻王雖慫卻不蠢,他根本不管姬煦如何說,隻想把姬煦咬進嘴裡嚼碎。
“煩死了……”姬煦被他們緊緊糾纏,正欲調戰場上的兵前來支援,夜空中忽然炸開無數火樹銀光。每道銀光都是一葉刀刃,如流星雨般傾瀉向敵人。
不人不鬼的銅刀在銀光中穿梭,纏住了符蘭期與閻羅王。
姬煦目光一亮,“死鬼,你舍得出手?不會坑我吧?”銅刀隻服姬恒,根本不搭理其他人的。姬煦都不知他也在這片戰場。
銅刀抽空罵人:“屁話少放!那金罩子裡全是冰,等着收屍呢?”
姬煦連忙下去,果然發現閻羅王帶來的鬼完全不敢靠近此處,有些跑得慢的,已經凍死了,輪回是一輩子都别想輪回了。
姬煦将長槍插入鐘罩下,放聲大吼,“給老子開!”
姬煦一身蠻力,竟果真敲開了一絲縫隙。鐘罩發出巨響,隐隐要化作羅網。姬煦不知這法器的底細,但變作羅網想必沒有鐘罩那般冷。
“顔則!你捂着點耳朵!”他撿起姬恒那柄掩月刀,用同樣的辦法去翹鐘罩。鐘罩是仙界器物,掩月刀卻也是人界能工巧匠嘔心瀝血之作,它在姬煦手中被用成了最好的杠杆,翹得鐘罩不斷蕩開巨響。
眼看鐘罩真要被撬動,符蘭期瞬間穿過刀海,挂着滿身淋漓鮮血踏在鐘罩上。他口中念訣,瞬間叫鐘罩再次壓回去了。
姬恒被震倒在地,他憤怒吹哨,抽調軍隊前來。
閻羅王在天上喊:“符蘭期!别忘了本王給你的法寶!”
還有?光一件鐘罩已經纏住三個人了,還來?姬煦蓦地對符蘭期起了殺心。他拔起一把紅色巨弓,在眨眼間射出無數大箭。他臂力驚人,根本無需片刻暫停,箭矢多且密集,宛如雷雨擊打向上。
符蘭期幾番閃避後,逼直姬煦身前,與他纏鬥。他察覺姬煦想帶着他遠離鐘罩,但符蘭期根本不叫人如意。他且戰且避,一直在鐘罩附近徘徊。
即便姬煦不夠聰明,他也看得出符蘭期要先殺了顔則,再投入戰局。鐘罩散發的寒氣愈發濃烈,一裡内的魑魅魍魉盡數被凍得失去行動力。姬煦一直知道顔則怕冷,他不敢想顔則在裡頭是怎樣的狀況。
“馬上了……”姬煦聽見符蘭期忽然說話。
符蘭期躍上鐘罩,寒冰加快凝結速度,冰錐驟然刺穿了四周圍聚擡鐘的将士們。
“顔則!”姬煦揚起大刀不管不顧劈向符蘭期,而符蘭期根本也是不管不顧,他隻想要顔則死。沒人能明白,他發覺他曾經悉心照顧過的妹妹出現在他的軍隊,颠覆他的國家時,他有多怨恨、痛苦。
他甚至為她找了無數理由,或許被姬恒脅迫、或許受人誘導。可是這些年不死不休的戰役一次次讓他認清這個人,她早就不是連貓都不舍得傷的妹妹了。可笑這最後一戰,他竟然還想放過她。
“抱歉。”符蘭期決心已定。
“嘭——”四周的火光瞬間被迷霧般的寒氣籠罩,姬煦撲向鐘罩,卻被金光刺痛了眼——那支鐘罩,炸碎了。
一痕黑影走近姬煦,拿走了他手裡的長刀。靠近了,姬煦才發現顔則的臉頰、手臂布滿黑色裂紋,每一道裂紋又都紮滿冰錐。姬煦想起了他在微茫山冰棺裡看見的顔則。他知道黑袍下,顔則的身體定然又一次面目全非。
姬煦想問她是不是很痛啊。可他忘記了言語。
顔則拿着姬恒的掩月刀,像死神一樣走過戰場。她走過的地方不分敵友,西胤軍隊、東丘軍隊、鳳央城民、鬼界來兵……一切生靈,盡被她收割性命。
她向符蘭期走去,閻羅王瘋狂叫喊:“符蘭期!讓所有人爆炸!炸掉全城!炸啊!”
符蘭期恍若未聞,他擡劍起勢,欲殺眼前之鬼,可是那隻鬼像一道影子,無需光便能自由隐沒又出現的影子。她瞬間出現在符蘭期身前,一刀斬斷了他拿劍的那隻手。再一刀,如割草芥,将他的雙腿盡斬。
眼前之景讓閻羅王不敢再開口,他連顔則投來的目光都無法承受,立馬散成無數黑色顆粒,從鳳央消失。
不過一夜,鳳央戰役結束了,大地之上再無東丘。
***
東南營地的火光漸漸熄滅,姬煦确信皇帝和杭毓那邊也赢了。他們大獲全勝,可姬煦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穿過無數欲言又止的目光,走到顔則身後。他抖開披風給顔則裹住沾滿黑色血液的身體,問:“顔則,當真要斬全城人嗎?斬掉符蘭期等一衆罪魁禍首便好了,殺了全城人,我們收下鳳央又有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