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博物館空曠上空,依然回蕩着陌生鼓點的節奏,逐漸回到胸腔,與心跳融為一體。
斯坦福深呼吸了許久,才撫平了激動情緒,這首曲子給他帶來的感覺,絕不遜色于他初次聽到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時的心潮澎湃。
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視線驚喜,謙虛問道:
“樊先生,這是什麼曲子?”
“《華歌》。”
樊成雲聽過無數次,仍覺得鐘應每一次演奏都能帶來全新的感悟,“這是他九歲譜寫,在這片土地上才能演奏出來的中華之歌。”
九歲作曲,年輕至極!
剛才铿锵的曲風,有了《華歌》的注解,忽然就變得意義深重起來。
斯坦福立刻站起來,低聲跟翻譯快速的說着什麼。
片刻,翻譯完美的轉達了他的意思。
“餘館長,斯坦福先生希望您打開展櫃。”
十弦雅韻馬上就能奏響的消息,令周圍聽過《華歌》的參觀者不肯散去。
他們低聲議論着剛才樂曲的絕妙、激昂,亦步亦趨的跟着鐘應,随着博物館工作人員,來到展櫃面前。
參觀者都見過這張烏木古琴。
但他們更加期待,神色平靜的年輕人,撫動它琴弦的聲音。
鐘應迎着所有人的期望,走到雅韻展櫃前,視線裡沒有吵雜議論的人群,隻有俯視衆生的烏木十弦。
仿佛剛才一曲懾人的音樂,不過是他平靜生活中習以為常的調子。
巨大的玻璃展櫃,在館長監督下,小心翼翼的打開。
塵封在琴架上的雅韻,黑色琴身光芒熠熠,散發着曆史的沉重味道。
“慢點。”鐘應伸手接過,虔誠又慎重的懷抱它。
宛如等候已久的信徒,終于迎回了他遺落的聖物。
人群圍在鐘應身邊,都好奇的去看離開了玻璃防護的千年古琴。
而周俊彤卻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直愣愣的盯着鐘應懷抱雅韻。
她學過鋼琴、學過小提琴,聽過無數交響樂團和民樂演奏。
但她發誓,鐘應演奏的深邃樂思帶來的震撼,遠超過她聽過的任何一場表演。
之前鐘應在演奏過程中掌擊琴身,震出聲聲擂鼓,她已經意識到了這首曲子的主題——
戰争。
中華大地發生過的所有戰争,都在鐘應的琴音裡。
她聽到英勇抗争的刀槍劍戟,聽到高呼前進的擂鼓号角,無論鮮血淋漓,無論屍橫遍野,中華大地的生者,都如這《華歌》激昂曲調一般,絕不會屈服于列強鐵蹄。
懂得這樣的情緒十分容易,可她不敢相信,這會是那位年輕演奏者九歲就能做出來的曲子!
當鐘應抱琴而來,即将奏響雅韻,站在一旁的周俊彤才恍然回神。
她明明是來等人的,怎麼聽完曲子,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她趕緊顫抖着手發送消息,唯恐晚了。
“你人呢?”
消息沒有秒回,她按捺不住,直接打出了緊急電話。
“嗯?”那邊睡意朦胧,顯然還在床上。
“哥,你怎麼還沒來?”周俊彤壓低聲音,急切催促。
那邊回應懶散,毫無誠意,“睡晚了,明天再來。”
周俊彤焦急的出聲,“不行,必須今天,不然你就錯過了。”
“錯過什麼?”聲音有點兒好奇。
“十弦琴啊!昨天我跟你約好一起聽樊大師彈琴……”
“下次吧。”好奇散得幹幹淨淨,還忍了個困倦的呵欠。
周俊彤氣死了。
鐘應彈的琴那麼好,不僅不輸樊大師,而且彈奏的是千古十弦,世間罕見。
她哥就這?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被鐘應幾句話氣得跺腳的窘态。
因為她哥永遠比任何家夥都要氣人。
“我跟你說,今天彈琴的不是樊大師,是他年輕的徒弟,才十八歲,絕對的天才!剛才他彈了一首特别厲害的古琴曲,他自己作曲的。馬上他就要彈那張唐代的古琴,你現在起床,肯定來得及——”
那邊沒回答,仿佛在沉默猶豫。
周俊彤想努力勸說,隻聽耳邊一聲沉悶擱置的聲音,雅韻取代了秋思的位置,放在了琴桌上。
它比秋思更大、更重,琴弦粗犷,鐘應伸手一撥,音律厚重,聲如洪鐘。
周俊彤顧不得許多,直接說:“别挂,演奏開始了,我給你直播!”
她手掌緊握手機,盡量靠近琴桌,視線小心翼翼落在鐘應身上。
隻見鐘應撫琴,随手抹出音律,斷斷續續的調起弦來,似乎還在琢磨這琴的脾氣。
十弦琴透過悠久時光,依舊保持着應有的張力。
鐘應修長手指勾起冰弦,琴弦兩兩相擊,回聲蕩漾出五音,十二律躍于弦上,明明不成曲調,卻叫人熱血沸騰,似乎馬上就要聽到曠古遺音,響徹雲霄。
突然,鐘應眉峰輕皺,伸手按弦。
流暢琴音戛然而止,下一刻,他猛然劈挑,三弦俱震,仿佛伯牙絕弦般突兀刺耳。
周俊彤被聲音震得痛苦皺臉,想跟電話裡的人解釋:這是調音,再難聽也不算演奏。
卻發現通話早就結束,隻剩下聊天軟件上她哥無情的回複:
“聽不清,先挂了。”
她咬牙切齒,正要繼續打電話過去,叫醒這個冥頑不靈的混蛋,忽然聽見紛亂的琴弦撥動,不像普通試音調弦。
連她都能聽出鐘應琴音裡情緒明顯的驚慌、詫異乃至憤怒。
“小應?”樊成雲也聽出不對勁,揚聲詢問道,“怎麼回事?”
鐘應神情凝重,伸手壓住琴弦,平複了顫抖的弦音,不再徒勞嘗試。
他說:“師父,這琴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