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司裴裝着正常無虞,夜裡卻輾轉反側,即便睜着眼,仿佛也能看見那道怨恨的身影。
為此,東宮太子寝殿的燈燭長明不滅。
司裴原本也以為這癔夢将會伴随他一生,直到一個月後景國公府往東宮送進了一輛馬車。
世人以為景姚是十六歲景家倒了的那年才被司裴派人帶回東宮的,事實上,恰恰相反。
景姚還記得,自己是被父親送進東宮的。
那年,她剛滿十四歲。
她穿着粉紫的襦裙坐在國公府的馬車裡,撩起側簾去看那高挂着的鍍金門匾。
景姚對這裡沒有過多的留戀,九歲起她入宮住在姑母宮裡,那以前的記憶她忘得差不多了。
十歲母親去世,她又輾轉寄養在越皇後膝下,十三歲那年她終于被接回國公府,而父親此時早已續弦,繼母隻比她大六歲,卻生下了一對小她十一歲的龍鳳胎。
少為人婦的繼母對她态度不冷不熱,父親平日裡總忙得不見人影,景姚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已經成了外人。
十四歲生辰過後父親把她叫進了書房,一向少言寡語的男人破天荒地和她說了很多,說他撐起這個家多麼不容易,說祖父和姑姑給他惹了多少麻煩,最後又說到她母親。
“爹爹最近夜裡常常夢見你娘親,她總是擔心你今後遇人不淑,遭人欺負。”
一提起母親景姚就止不住眼淚,父親也是說得聲淚俱下:“我讓她放心,有爹爹在,咱們令伊絕對不會受一丁點兒傷害。”
景姚伏在父親腿上哭成了淚人,還沒哭完,男人抹了眼淚:“所以令伊,爹爹要給你許一門全天下最好的婚事。”
什麼?
景姚霎時間如同五雷轟頂,她竟不知父親鋪墊了這麼久感人肺腑的劇情,都是為了說服她把她送到别人家。
“爹爹,姚姚還小,姚姚不想離開您……”
“傻孩子,你早到了可以訂親的年紀了。”景父沒有多想,隻以為是女兒怕離開家人,“這是你今後必須要走的路,你放心,爹爹不會害你的。”
“不!”景姚站起身,“我不嫁人!”
景父慈愛的表情出現裂痕,他沒想到女兒竟敢這樣忤逆她:“令伊!你怎麼跟爹爹說話的?你知道爹爹是要将你許給誰嗎?”
“就算是神仙我也不嫁!”
景姚委屈地将臉扭向一旁,這時候進來送茶的繼母聽見了,輕笑道:“令伊這是年少還未經事,一時間接受不來是正常的。”
“可是女子終究還是要嫁人的呀,相夫教子的日子也很幸福的。”繼母放下茶盞,想以過來人的姿态勸說她,卻被景姚視若無睹的避開。
“那是你的幸福,和我無關。”
“景姚你這是什麼目中無人的做派?皇後娘娘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景父氣極,繼母張氏攔住他:“算了,别和孩子置氣。”
景姚倔強地站在一旁不肯低頭,景父冷哼道:“你還不想嫁?太子殿下能相中你就該謝恩了。”
“什麼意思?”
景姚捏緊拳頭,司裴…看上她了?
“令伊啊,你别太生氣,你父親還不是要将你嫁出去,是東宮裡準備選秀女,你和殿下在宮裡應該常有來往,我們想着應該是可以去試試……”
景姚總算明白了,是準備把她塞進東宮裡巴結司裴。
少時她在宮裡見過皇帝選秀女的場景,一排排的妙齡少女站在皇帝面前供他挑選。如今一想到自己也要變成那任人品鑒的豬肉她便忍不住作嘔。
景姚是不願去,奈何她也沒有一頭撞死的勇氣,想賭氣絕食,沒想到正好餓到頭昏眼花被輕而易舉地抓上馬車了。
景姚放下側簾,憤憤地啃着手上的鮮肉餅。
馬車進了東宮,景姚想裝死不下車,奈何明公公已經到車外請她了:“景小姐,下車吧。殿下在等您呢。”
景姚氣鼓鼓地提起裙子從馬車裡跳下來,不就是選秀嗎,她就鬧得現場雞飛狗跳,看司裴會不會把她轟出去。
明公公領着來勢洶洶的景大小姐一路進了太子宮中,景姚左看右看,怎麼就她一個人?
“你來了。”
少年清潤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司裴穿着黑色銀鶴紋錦袍,襯得他沉穩俊秀。一年多不見他長高了不少,身形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瘦高精壯。
“怎麼不說話?”
司裴走到景姚面前,景姚才覺察出他笑容下有些疲憊。
“臣女,拜見太子殿下。”
景姚還未跪下,司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臂:“以後在東宮裡你不必對我行這些虛禮,也不用稱我為殿下,随意就好。”
“哦。”
景姚點頭,忽然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環顧四周:“怎麼就我一個人?”
少年挑眉:“你還希望有誰在?”
景姚更加疑惑:“你不是要……選秀女嗎?”
司裴風評這麼差嗎,連來選秀女的人都隻有她一個?
“哈哈哈哈哈哈……”司裴被她逗得笑了幾聲,“如果是選秀的話确該多些人,但其餘的……一個就夠了。”
什麼其餘的?
景姚聽不大明白,司裴還故意賣關子:“以後再說吧。”
随後就把她安排到西邊的寝殿裡住下了。
景姚前腳剛走,司裴臉上的笑容便褪了下去,他扭頭問明公公:“姓景的是不是真的瘋了?”
朝中那個該死的司天監說太子夢癔唯一可解的辦法就是送一名三宮命格皆為火的少女在身邊陪侍,沒想到景國公把自己親女兒送來了。
明公公心裡默默擦汗:“景國公…可能也是擔心殿下您……”
雖然是個人都看得出,這是景家看着局勢已定想着要巴結太子的手段。
司裴冷笑,不置可否。
“那殿下……要把人送回去嗎?”
少年沉思片刻:“景國公都做得出這種事情,就是送她回去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萬一再被胡亂許給什麼不好的人家……還是先讓她留下吧。”
“是。”
明公公退下去,司裴轉身,嘴角卻不自覺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