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日。
席卷全球的大雨已經持續了七日,在連綿數日的陰雨後,澄原市竟忙裡偷閑似的放了會兒晴,正值傍晚,暮色西沉的時候,夕陽在天際灑下小片久違的淡金。
餘歌站在窗邊,黑沉的雙眸平望向遠方天際。
天空籠着陰雲,呈現出一片死氣沉沉的冷白,那抹淡金的陽光沖不散陰暗,反倒被包圍着點點吞噬,餘晖将熄,夕陽在地平線跳躍,仿佛尚有鬥志卻孤木難支,隻烙印下壓抑的孤獨。
“唰!”
餘歌收回遠眺的目光,拉上窗簾,踩着雙米白色的貓貓頭拖鞋走回屋中。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步調優雅,身形清瘦挺拔,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這一切糅合起來,變成一種特殊的、矜貴卻疏離的淡漠氣質。
走了幾步,他的步伐頓住,低頭看向腳邊。
餘歌剛洗過澡,換了身舒适的睡衣,但他身形偏瘦,腰圍剛好的睡褲長度卻短了一寸,露出截帶着水汽的細白腳踝,此刻,一團蓬松柔軟的毛茸茸就在他腳踝邊輕輕地蹭,帶起一點仿佛能蔓延到心底的癢。
餘歌凝眸看了幾秒,他的頭發還沒幹,半長的發絲上挂着透明的水珠,在這幾秒間墜向那團毛茸茸,打濕了對方純白的毛發。
毛茸茸肉眼可見地不喜歡這感覺,抖了抖身子将水珠甩飛,擡頭,警惕地看了眼餘歌的頭發,卻仍堅持着沒有退開,藍眼睛裡露出親昵而粘人的神色。
餘歌被這種神色擊中了,他無奈般的歎了口氣,方才的疏離氣場便突然消散,變成春風般的溫和親近,眼底帶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輕笑着開口:“風故,都說布偶貓粘人,但粘人到你這種程度的也算少見了。”
話雖然是這麼調侃的,但顯而易見,餘歌很吃這一套。
餘歌今年二十一歲,即将大學畢業,除學生外,他另一個身份是腳下這家貓咖的老闆,如今貓咖開業在即,别的貓咪都還沒有上崗就職,唯有風故一隻布偶貓粘人的緊,寸步不離地跟了過來。
風故聽見餘歌的話,目光向下,從餘歌的臉移到胸前,藍眼睛中在親昵之餘又多了份渴望,發生一聲滿是向往的叫:“咪嗚。”
餘歌歎口氣,故意歎重了些,好讓風故能聽出自己語調裡的無奈,然後他妥協似的彎下腰,把粘人的布偶貓抱進懷裡,風故熟練地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
兩個月前也是這樣。
那天餘歌走在回學校的路上,看到了流浪街頭一身傷的風故,那時候風故滿身毛都是髒的,一半是土一半染着血,根本看不出一點布偶的名貴樣子。
餘歌見不得貓咪受這種罪,幾步上前,雙手支着膝蓋俯身,和聲細氣地商量:“我帶你去治療好不好?”
他當然沒覺得風故能聽懂他的話,隻是先釋放善意,免得受傷的警覺貓咪直接跑路,但餘歌沒想到,風故一雙藍眼睛再看到他時突然變得熠熠生輝,直接撲進了他懷裡。
于是那一天,餘歌報廢了一件上衣,換來了一隻漂亮得世所罕見,同時粘人到寸步不離的布偶貓,可謂羨煞全天下鏟屎官。
餘歌在回憶間繞過一地貓咪玩具,靠坐在床頭打開了電視。
屏幕亮起,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播音腔頓時響起在房間裡,餘歌和風故,一人一貓兩雙眼睛落在電視屏幕上,目光專注。
餘歌卻一心二用地撓了撓風故的下巴,以慢悠悠的語調輕聲問:“你是不是能看懂上面的字?”
問話的時候,撓下巴的動作也沒停,正仰頭享受的風故卻僵了一下,轉而一臉懵地看向餘歌,滿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茫然。
餘歌收回手,撸了把風故頭頂的毛,然後修長手指捏向風故後頸,在貓咪一動不動的僵硬中開口:“畢竟你是能給自己取名的貓嘛。”
風故,全名殷風故,這有名有姓的大名不是餘歌給起的,而完全是他自己自由發揮。
在取名的那天,風故難得沒有縮在餘歌的懷抱裡,而是靈敏地竄到電腦旁邊,然後在鍵盤上面又蹦又跳。
在他敲打出幾個拼音時,餘歌以為這隻是普通的貓踩鍵盤。
但緊接着,風故開始狂踩下一個按鍵。
餘歌擔憂了一瞬他是不是抽筋了,卻見風故神色專注,以一種貓咪不應擁有的嚴謹,準确地選出了殷風故這三個字。
餘歌放下準備搶救鍵盤的手,他很難再說服自己這是亂踩的,這分明是有備而來。
才會讓這名字取的有名有姓,甚至比餘歌自己的名字都長都正式。
撿到了一隻識文認字的小貓咪,餘歌自然是好奇的,但他沒深究,殷風故再神秘,在餘歌眼裡依舊隻是隻神秘的貓咪,而他對貓咪特有的喜愛與寬和,沖散了心底想刨根問底的好奇。
從這個角度講,餘歌和殷風故倒是很般配。
但方才餘歌看到外面的天色後,心底卻生出種難自控的壓抑感,推動他想将一切問個清楚,但他畢竟是愛護貓咪的好主人,掐了把後脖頸吓了吓殷風故後,很快就松開了手。
殷風故一扭身,踩在他腿上親昵地舔了舔他手指,表現得和普通貓咪别無二緻。
不合作啊,餘歌有些苦惱。
他剛要想辦法,電視機中的言語卻勾動了他的注意:“這場席卷全球的暴雨已經持續了整整七天,據氣象圖顯示,目前受大雨影響的地區,已占地球總面積的百分之百。”
餘歌眼底劃過詫異的神色,擡眼看向屏幕,殷風故的秘密被他暫時抛到腦後,隻餘一個詞在他腦中回響。
百分之百……
這意味着在之前七天裡,地球上所有地方都曾經曆過一場雨雪,這是前所未有而怪異的情形,讓他心底泛起陣冷意,直覺般地感知到有什麼失控的狀況發生了。
同一時刻,這條新聞已經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
有人帶着擔憂發起讨論:不知道為什麼,我心慌得厲害,這場雨不會再持續吧,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修建諾亞方舟了?
評論區有人嘻嘻哈哈地回複,說這不過是見證曆史的氣象奇迹,沒必要杞人憂天。
近幾年藍星極端氣象頻發,顯然拉高了不少人的接受度。
也有人認真回應,混在各種評論中,有條評論孤零零的,沒有幾個人看見:如果隻是洪水,不足以摧垮現在的人類社會,不需要方舟,而如果要發生比洪水更嚴重的情況,方舟也沒有用。
不知道他想表達的觀點究竟是洪水不可怕,還是方舟無用。
貓咖中,餘歌不知道網絡上的熱鬧讨論,他隻是突然感到困,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全身力氣,甚至沒來得及從靠坐變為平躺,就斷電般失去了意識。
這一刻,天和大廈人聲鼎沸,華燈初上,燈光照亮了萬餘人的歡樂。
殷風故感覺到餘歌的動靜,跳到床頭的靠背上,舔了舔餘歌因突然降臨的高燒而滾燙沁着汗的臉,藍眼睛裡帶着擔憂。
也是這一刻,夕陽沉入地平線下,天際最後一點金芒也被吞沒,隻餘下漫天的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