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飯店依舊燈火通明,來吃飯的人絡繹不絕。
男人勾着好兄弟的脖子,臉通紅。兩人跌跌撞撞從飯店裡出來。門口的迎賓員立刻迎上去關切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男人醉眼朦胧看向他,一揮手。今天他前女友結婚,高興嘛,多喝幾杯而已,幫什麼幫!
走到岔路口,兩人步履蹒跚,東歪西倒。要做選擇了,左還是右?哎,管它呢,路在腳下,走就是。
一個華麗的扭身——
和從巷子跌跌撞撞沖出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操,你他媽睜眼瞎啊走路不看路!”男人開口就是國粹,晃蕩兩下,覺得頭更暈了,全靠兄弟支撐。
好不容易站穩,定睛一看,那個睜眼瞎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倉皇失措,臉漲成豬肝色。衣服褲子沾滿泥污,跟乞丐一樣。
被罵了,那人也不辯,慌慌張張,站起來就跑,嘴裡還念念有詞:“怎麼,怎麼會是他……他,他會不會來找我算賬,怎麼辦,怎麼辦……要被發現了!”一副丢了魂的樣子。
男人看着他背影,啐了句:“神經病!”繼續晃悠着,走了。
李華山幾乎是用飛的速度沖回出租屋。
他把門摔上,顧不得被容季踹中的脊梁骨還在隐隐作痛。他撲到床頭櫃上,拉開抽屜,從最底下抓出一大把照片,全是同一個圓臉女孩,有她逛街吃東西的,上課聽講的,趴在桌上寫日記的……沒一張正面視角,全是偷拍的。
李華山額頭冒出冷汗。他在照片裡翻找着,終于在最下面找到一張雙人照。
拿到台燈下一看,照片上的男人果然和容季長得一模一樣!
完了。李華山跌坐在地上,三魂散了二,七魄丢了五。
不對,不對……還有救,還有機會,他現在還不知道……隻要,隻要這些照片都沒了……對!那證據就沒了!
想出條明路,李華山掙紮着爬起身,把照片拿到燃氣竈上,一股腦點燃。看着照片燃燒飛出的火星,李華山慘白的臉色好轉了些。他出去打了個電話。
淩晨五點,容季做完筆錄從警局出來。天色尚早,太陽還沒出來,路燈都滅了,四周昏暗一片。
容季思索兩秒,沒選擇叫車。他先回了趟和妹妹的家。再出來時手裡拎了個黑色行李箱。
到家屬樓時正好七點。太陽冒出頭,遠處白茫一片,空氣濕潤,充斥着清晨特有的霧氣。幾縷陽光穿透白霧,灑了容季滿身。
經過路口,掃了眼。
之前被林尋推倒的垃圾桶已經被重新擺放整齊,光潔如新,像那晚的追逐是一場虛無缥缈的夢。
容季收回視線,腦子裡浮現昨晚跟林尋的對話:同學,不熟,意外,一筆勾銷。
呵。
也不知道是在嘲諷哪句。
容季停在一棟樓面前,掃了眼正上方的樓棟号,二十九。
學校給他分的宿舍正好在劉海樓上——正對林尋租的那間。上次晚上他來過,但是沒帶鑰匙沒進去門。
上樓,開門,把行李箱裡的日用品和換洗衣物拿出來一一擺好。容季依靠在窗邊,透過窗戶看向對面,目光沉沉。對面的窗戶緊閉,也沒開燈。林尋還沒回來。
……
林尋在手機上付了打車費,下車,緩慢地爬台階。剛睡醒,頭也暈,眼也糊,一轉彎,看見那人,林尋還有種自己還在夢裡沒醒的恍惚。
可惜不是錯覺。林尋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林逐行仍舊平靜地立在她門口。
“……”林尋走到他面前站定,不動聲色。
“阿尋,好久不見。”林逐行喚她,語氣一貫的溫柔,三言兩語解釋在這裡的原因,“京大聘請我擔任心理學的講師,我問了你們輔導員,她說你租在這裡。”
林尋垂着頭,不語。心裡盤算,确實挺久了,自從林逐行去美國讀心理學碩士,兩人再未見過。
最後一次見,是在三年前。
“肆意”酒吧門口,他和林西南在接吻。
林逐行盯着她頭頂的發旋看了一會兒,突然瞥見她手裡拎着的白色塑料袋裡的藥,眉頭下意識皺起,語氣急切:“怎麼弄的。”
林尋垂眸,搖搖頭。臉在陽光下白得透明。
她繞過他拿鑰匙開門,率先進屋。
林逐行跟在她後面,看出她不想說,并不強求。他一貫貼心。
林尋彎腰換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頭頂,渡下一圈金芒,像是神明賜給天使的光環。
林尋去廚房倒水,包放在桌上,露出訂婚請帖的一角。林逐行注意到,平靜的臉色微變:“你跟西南見面了。是嗎?”
林尋把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擡頭時劉海刺入眼睛,有些疼。快速眨兩下眼。
“怎麼頭發這麼長都不知道剪。”林逐行看到了,歎口氣,去洗手間拿了剪刀,示意她坐在沙發上,想跟以前一樣幫她剪劉海,動作自然而然。
林尋站在原地沒動。
陽光落在二人之間。一道天然的分界線。
林逐行怔然,察覺到什麼。他緩緩把剪刀放在茶幾上,難以掩飾的落寞:“阿尋,你在抗拒我。”
話斷在這兒。沒有問原因,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
無關乎情感,隻是出于承諾。在天台上,他們約定過永遠對彼此坦誠。林逐行食言了。
林尋看了他一會兒,沒有等來解釋,沉默良久,掃一眼門的方向。
林逐行表情失落,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說“我會再來看你的”,離開了。
林尋去廚房拿了個新杯子,就着溫水吞了兩顆藥。她換上睡衣,躺在床上,打算補會兒覺。閉上眼,瞬間墜入夢境。
孤兒院,林西南被領養的前一天。
這周已經連着下了三天大雨。空氣裡彌漫着水氣,人的皮膚幾乎要被泡膿腫。牆壁角落裡的蘑菇們倒是個個精神抖擻,往上竄了一大截。
林尋一如既往坐在平台外沿仰望天空,感受着風的流動。
林西南蹑手蹑腳來到她背後,悄無聲息伸出雙手——
一把捂住林尋眼睛,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猜猜我是誰啊~”
林尋把她的手扒拉下來,無語地吐槽:“你的易拉環吊墜硌到我了。”
“什麼啊。沒意思。”林西南撅着小嘴,眼神亮晶晶的,是抱怨也是期待,“你就不能假裝被我吓到一次嗎!”
林尋看着她,沉默兩秒:“啊。”
林西南:“……”
你還能再敷衍點嗎!
她往後看了眼入口:“難得啊,林逐行居然沒上來陪着你。”
林尋看了她一眼。說是難得,林尋一點都沒聽出她有在失望。
“你不喜歡林逐行。”陳述句。
林西南冷哼一聲,沒否認,“他就比你大五歲,比我大兩歲,架子都快端到天上去了,我最看不慣他一天到晚拿着本書就一副要教導你的樣子,跟劉老師一模一樣。”林西南說着就學起劉老師的語氣,假模假樣咳嗽兩聲,“孩子們,上課了,聽講啊。”
林尋倒是不太在乎這些。她仰着頭看天。
風吹不跑天上的烏雲,看樣子,這周還有大暴雨。
身旁一陣風。
林西南用手撐住平台,把腦袋湊到林尋旁邊:“說起來……我比你大三歲诶。林尋,你叫我聲姐姐聽聽。”
林尋平靜提醒:“分财産的時候,多一個親人,就多分走一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