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之崖州,楚州入春總是要晚一些的。更何況天樞學宮高懸峻嶺,早幾月更無甚美景可賞,直到這時,山下光景漸濃漸深,此地才冒出些掐尖兒的綠意。
好花風袅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荀方旭站在一樹含苞待放的桃花枝下,眼前重重粉瓣,鼻尖陣陣幽香,他搖起扇子,冷風撲面,腦海中滿是談家小姐那雲寰霧鬓、千嬌百媚的身影。
一行想道,嬌花怎及佳人笑靥,喜妹目轉流光,眉含月意,嬉笑嗔怨皆是颦颦風情,教人一顆芳心如檐下蛛絲搖漾,争相離亂。
一行又想,回到楚州足足一月的時間,自己隔三差五傳去書信,不說字字肺腑,那也是款語溫言,道盡溫柔,為何……
為何“她”竟一封也不曾回呢?
轉念卻道,許是前幾日叫那水鬼抓走,九死一生,受了太多驚吓,難免心緒不穩,再顧不上其他,自己不體諒人家也就罷了,竟還生出幾分苛責之意,實在該打。
既找到了理由,少年胸中一波接一波的怨怼,悉數化作想見不能見的思念,硬生生從心裡擠壓出一潑酸澀又稠密的汁水。
原來有了牽絆,是這種感覺。
原來害了相思,便情執難放。
還是快些除了此地魔障罷。如此才好令喜妹北上楚州,到天樞學宮來,日日與他相見呐。
這樣一想,荀方旭稍感慰藉,将扇面兒往手中合攏,強打起精神,預備到山門接送趕來“救火”的談家父子。
……
血魔作祟之事遠比預想中棘手。
談行止尚在蒼梧縣對付狐妖時,荀日道原也想過法子。
和學宮内幾位教習商議後,他從南疆柳家的家主柳淡淡手裡借來一具血煞屍傀。仗着那屍傀筋肉俱全、皮膚完整,看上去與凡人無異,甚至因用特殊蠱蟲和草藥炮制,對于魔物來說更為誘人,便以他做餌,打算來一招引蛇出洞。
是夜,四處皆靜。
名為“将臣”的傀儡舉着燭火,獨自進入學宮偏僻角落裡一座專藏典籍珍寶的閣樓。
孤燈如豆,再上層樓,長長的影子映照在窗上,執燈的人巍然不動。樓下候着的幾人緊盯此處,同樣繃緊身子,絲毫不敢懈怠。
梆子敲響四下,不覺已是五更天,風吹得緊俏。忽聽“咵嚓”一聲,有什麼東西撞破窗戶,硬闖進去,徑直滅了燈燭。
荀日道祭出金絲累骨的扇器,急急躍出,從破口鑽入,耳畔捕捉道一陣尖銳的笑聲。他堪堪站定,指尖燃火,打散屋内濃到化不開的陰影,正對上一雙漆黑無瞳的眼睛。
這便是血魔的真身麼,一個瘦如枯骨、孱弱非常的女子?
念頭一閃而過,荀日道折扇脫手,扇骨刃立,流光碎影,虛虛晃晃,繞了個圈回旋一擊,竟生生從對方體内穿過!
扇子回旋到手的空當,其餘人等也追了上來,卻見那女子嘴角猙獰、雙目溢血,兩顆漆黑的珠子從眼眶脫落,宛如掙脫束縛的孩童,來回盤旋,好奇打量。
同時詭笑聲不絕,無比刺耳,震得他們耳道嗡響。
“這是什麼東西?”
“不好——”
“速速自閉五感,封了神識!”
已經遲了。
驚雷乍起,閃電破空,突來急雨。
在女子的笑聲裡,在這詭異珠子的注視下,恐懼從魂魄中溢出來,宛如墜入冰窟,身體僵硬麻木、脊背發寒,竟無一人可動!
說來可笑,幾位九州佼佼的大能,瞬時成了砧闆上任人宰割的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