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冬。
自打進入臘月裡,京城的天兒就越發的冷了,往地上潑盆水都能結冰。這般天寒地凍下,誰都不愛出門走動,安心在屋裡貓冬。一時間整個京城都變得沉寂起來。
今日卻有些不同,多了幾分熱鬧。
烏雲珠是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的。
“這般冷的天,怎還有鳥兒在外頭晃悠?”
說罷她披上了厚衣裳,将窗戶推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去瞧外頭的情況。
隻見院中那顆柿子樹上,站了七八隻麻雀,正在啄食那紅彤彤的果子。
咦,那果子不是都凍得硬邦邦的嗎,小鳥兒們竟啄得動?
再細看,枝頭竟有了水珠,是雪化了。
化雪?天放晴了?
烏雲珠擡頭一看,天上果然挂着一輪紅日。
她跑出院子,張開雙手,讓整個身體都沐浴在暖融融的眼光下,舒服得彷佛要成仙。
正享受呢,忽地聽見一道輕斥聲。
“衣裳都沒穿好,就在院子裡吹冷風,是想得風寒不成?”
烏雲珠睜開眼,瞧見是自家額娘覺羅氏來了,乖巧的認錯,“女兒知錯了,這就回房将衣裳穿好。”
覺羅氏追上去囑咐了一句,“換好衣裳就來正院,今日早些用飯。”
“好的呢。”
*
烏雲珠到了正院,發現自家阿瑪也在。
她阿瑪是滿洲正紅旗的都統董鄂齊世,掌管着這一旗的戶口、生産、教養和訓練等事務,是個大忙人,前些日子旁人都在貓冬,他也沒能歇着。怎今兒還在家中、不上衙嗎?
她心裡存着好奇,便問了出來。
齊世咽下嘴裡的餅子,說:“阿瑪跟衙門裡遞了條子,今兒請假,陪你們娘倆去寺裡燒香。”
雪化了,山路反倒泥濘不好走,他不放心,倒不如親自護送。
“燒香?”烏雲珠看向覺羅氏,“去哪燒?我怎麼不知道啊。”
覺羅氏接了話茬,“是臨時起意的。原想着年後再去,可年後不得空,今兒個天氣又好,就選在今日了。去紅螺寺。”
烏雲珠不大情願,“怎麼去那兒啊?太遠了,一來一回得要大半日。”
坐在她對面的五哥壽善替她解了惑,“額娘說要給你求個好姻緣,找個如意郎君。”
烏雲珠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看還是去岫雲寺吧。五哥明年就要去旗裡補缺謀前程,咱們去佛祖那拜拜,說不定五哥就能得個好差事呢。”
岫雲寺便是潭柘寺,如今的天子、康熙皇帝兩度來此進香禮佛,親自題匾賜名“敕建岫雲禅寺”。如此得皇家青睐,它的香火自然是極旺盛的,但最重要的是其本身就很靈驗,尤其是在求财求仕途這方面。
烏雲珠這話存了私心,她的鋪子年後就要正式開張了,心頭有些忐忑,想要去潭柘寺拜拜,希望求得财神爺幾分照拂,叫她生意興隆、财源廣進。
别看她出生在滿洲頂級勳貴家中,可家裡的銀錢卻不多,原因就是她阿瑪額娘太能生了,有五子二女。她上頭四個哥哥、一個姐姐,壽善跟她是龍鳳胎。
哥哥姐姐們比她大了好多歲,都已婚嫁。四次彩禮一次嫁妝,足以掏空府中積蓄。是以幾個哥哥一成家就被阿瑪額娘分出去了,他倆還有一對小兒女要養,哪有多餘的銀子養孫輩。
覺羅氏為了給一雙幼子幼女備嫁妝彩禮,平素裡過日子是精打細算,雖不至于清苦寡淡,可誰叫烏雲珠是個愛美食愛妝扮的姑娘。她不想找額娘要銀子,便想着開鋪子給自己找财路,提升生活水平。
烏雲珠正做着自己去潭柘寺上香、得财神庇佑、開店後日進鬥金的美夢呢,然後就聽見她額娘冰冷的拒絕。
“這話在理,那用完飯壽善你自個去一趟潭柘寺吧,反正離得也不遠。烏雲珠還是跟我們一塊去紅螺寺。”
“啊?”烏雲珠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可我想去潭柘寺。”
覺羅氏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有時間操心你五哥的前程,怎麼就不操心自個呢?明年開春你就要參加選秀了。”
選秀怎麼了?
八千個裡頭選二十個人,記名的幾率可以為零。那天她再妝扮得樸素些,灰撲撲的不起眼,肯定會撂牌子的,回府多留幾年不成問題。
見烏雲珠臉上仍是不解之色,覺羅氏擱下了筷子,揉開了說:“如今你阿瑪已是正一品的都統,按慣例,皇上要給幾分恩典,是不會讓你撂牌子的。”
烏雲珠:“這恩典可以不要嗎?”
桌上三人齊刷刷丢給她一個白眼,說什麼傻話呢。
“記了名的秀女,大多指婚給宗室子弟。可皇上指的姻緣,有幾個美滿的?就好比你大姐。”
提起大姐,屋内的歎息響了起來。。
她大姐烏林珠是康熙33年的秀女,記名後被指婚給蘇努貝子的第七子勒欽。次年成婚,如今過門已三年,膝下尚無子嗣。因着這,烏林珠在貝子府裡很是受氣,上頭兩個婆婆、六個嫂子、七八個小姑子,對她說話都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董鄂府這邊自然是要替烏林珠撐腰的,可又不能時時刻刻盯着。内宅婦人的機鋒,到底還是傷了烏林珠的精氣神,她如今比出嫁時消瘦了許多。
覺羅氏繼續道:“紅螺寺的香火極靈驗,我早該去的。我這回去紅螺寺,一是為了給你祈福,有個好姻緣。再就是盼着你大姐早日開懷,少受些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烏雲珠也不好再拒絕。
兩刻鐘後,一家四口在大門口集合出發。
*
出了太陽,天也就沒那麼冷了,得閑的人兒就又開始上街晃蕩,人一多馬車就走得不快,等到城門口時,竟排起了長隊。
好在他們出發時尚早,沒排多久就順利出城,回過頭再看那隊伍,已經長到看不見尾了。估計這些人也是出城上香的。
出了城門,烏雲珠就跳下馬車,要去騎齊世的馬。
“阿瑪,馬車裡好悶,您讓女兒騎馬透透風吧。”
“把車簾子掀起來便是。”
“可是風吹進去會讓額娘不舒服。”
齊世猶豫了,“那你忍忍?”
烏雲珠瞪大眼,眨了眨眼,終于擠出幾滴眼淚,“阿瑪果然不疼我了…”
齊世:……
這可冤死他了。
從前為了給這小丫頭開小竈,他挨了夫人多少罵,一不如她的意就說阿瑪不疼人。
“真是小沒良心的。”
齊世把馬鞭丢給女兒,翻身下馬進了馬車。
烏雲珠接過馬鞭,腳尖一點,幹脆利落的上了馬背。
嗯,騎在馬背上的滋味真不錯,連風景都更迷人了呢。
壽善看自家妹妹笑得牙不見眼的模樣,搖了搖頭,“瞧你這一副沒出息的傻樣。等開了春,哥哥帶你出來跑馬,那才叫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