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可怕啊。
也就兩年,何子謙就變成了跟他那些親戚,一樣惡心的東西。
有股冷意,在方笑贻的血管裡流蹿,可他大腦裡又像沸騰着滾燙的岩漿。
如果殺人不犯法,他真想!!!
不過,這也就是意淫罷了。這些年,他意淫過很多次。
方笑贻用力閉上眼睛,心想:人骨頭軟,真是可憐。但好在他可憐的時間夠久,已經厭惡了顧影自憐。
他松了松雖然沒有握緊,但其實也已經僵硬的手指,盡力緩慢地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裡頭就隻剩冷硬,不再動蕩了。
然後他轉過身,沒有波瀾地對何子謙說:“你跟我來。”
邊煦盯到他沒影了,才正過頭,左右大拇指一劃拉遙控手柄,讓ebot在桌上重新動作起來。
可他沒看手柄,也沒看它,它就移動得鬼鬼祟祟的,奧特曼一樣的藍尖眼睛對面,是它那個心不在焉的買家。
錢串子剛剛,真生氣了。
但他生氣的時候……邊煦腦中憑空冒出一句:居然跟自己有點像。
那個極緻壓抑,又無能狂怒的眼神,邊煦再熟悉不過了。
他搖柄上的手指如飛,操控着ebot那兩Q短的機械小臂,搭住它沒脖子的脖子,然後猛地往後一仰。
好像被什麼掐住了一樣。
邊煦同情地把它一瞥,心想:所以,錢串子的家,也不幸福嗎?什麼姐姐侄兒的,他爸媽呢?
*
中午寝室會鎖門,所以隻能往上爬。
方笑贻面如寒霜地爬了3層半,才看見頂樓的門開着,有一塊菱形的陽光照進來。他從那裡上了天台,等何子謙也上來以後,伸手又把門帶上了。
“說吧,你想說什麼?”他盯着何子謙,語氣已經恢複正常了,“現在說到夠。”
中午的陽光那樣強烈,可他眼球漆黑,透着一種仿佛連光的不反的冰冷。
何子謙心裡一陣瑟縮,他真恨自己這張嘴,怎麼會如此言不由衷!
但說都說了,他隻好一咬後槽牙,鼓起直視的勇氣:“笑贻對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其實隻是想提醒你。”
方笑贻心裡冷冷一哂:威脅就威脅,什麼狗屁提醒?
但嘴上,他卻說:“行啊,你現在提醒,就說我姐姐,和我侄兒的安全。來,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樣關心呢?”
接着,他想了想,竟是一副征詢的語氣:“我需要跪下來求你嗎?”
他陰陽怪氣的,何子謙也心煩意亂,但他不敢再發沖動了,隻好把手一豎,妥協道:“别,你什麼都不用做,我說!你聽我說,好嗎?”
方笑贻下巴凜然一挑,示意他說。
何子謙觑着他的臉色,腦中先把話捋到精簡,才說:“我舅、不,是吳建麟,前幾天查出來得了無精症,我來上學之前,聽見我……我親戚在勸他,叫他把孩子接回來,留個後。”
說到最後,他自知理虧,聲音漸低,眼神也閃爍開去。
倒是方笑贻事不關己似的,竟露出了一種,拆到了套娃般的趣味表情。
早先孩子還是個胚胎,他們說,它不知道是誰的種,必須打掉。
現在爛人勾子爛了,“野種”就又是能個“後”了。
真貪啊,方笑贻大開眼界地想道:人怎麼可以這麼貪?什麼好處都想占盡。
這消息應該算炸裂的了。
可方笑贻沒有被炸的樣子,他甚至還在那裡笑。
這反應超出了何子謙的邏輯鍊,以至于他看方笑贻的眼神也變得異常起來,他說:“你、在笑什麼?是不相信我嗎?”
方笑贻看他一眼,又笑了一聲:“沒有,我信,你們家是這個風格的,很難模仿。”
何子謙假裝沒看見那種譏诮,費解道:“那你在笑什麼?你不怕嗎?”
“怕?”方笑贻嘲弄地一笑,語氣驟然尖刻,“這個還能比我姐姐,被你舅舅羞辱到當街裸奔更可怕嗎?!”
仿佛被一拳打中胸口,何子謙呼吸一滞,語帶哀求道:“笑贻别說了。”
方笑贻就要說,他不碰到這些人則已,碰到了就會特别偏激,像ptsd。
他說:“怎麼?我們親身經曆的這些,你那雙幸福的耳朵,連聽一下都聽不了嗎?”
何子謙沉默兩秒。
是,他不敢聽,這些事會是警鈴一樣提醒他,方笑贻恨他們,他也…心疼這個人。
但他也不敢說,隻能軟弱地轉開話題:“反正,你有個心理準備,小心一點吧。”
方笑贻當然會準備,他的潛意識已經啟動了十八級警戒,但表面上,他還是得充充樣子。學習要趁早,報複也是。
他垂眼狂想一瞬,再擡起來時,又說:“沒事,你就叫他來搶吧。”
何子謙目光一震,又很納悶。
方笑贻等了下,見他沒意見,便又說:“你們家想搶孩子,我攔不住,但我侄兒要是離開了我家……”
方笑贻平靜,但把他盯死道:“我要是剁不掉吳建麟的手,我就回去燒了你們家老宅,還有什麼祖墳,我也是挖得動的。”
何子謙一陣心驚肉跳,哪個學生動不動砍人放火啊?
但他已經分不清了,方笑贻這是裝的,還是來真的,一時竟也無話可說。
方笑贻便又問他:“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他變了太多、社會了太多,何子謙原本試圖靠近,誰知道結果變成這樣,他不知道怎麼跟方笑贻打交道了,隻好心灰意冷地搖了下頭:“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