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詞不是個Omega。

十六歲以前，他是曙葵市西區胡楊縣陽光福利院裡的孩子。

他以前沒有姓，名叫小詞，是他在福利院的好朋友小靜給他起的。

暮秋的銀杏葉飄進福利院生鏽的鐵窗時，他正趴在掉漆的課桌上畫火柴人。小靜突然戳他後背，在作業本上歪歪扭扭寫下"小cí"，粘膩的呼吸噴在他耳後："昨天偷吃的糯米糍，給你當名字好不好？"

老師問哪個cí，小靜說糯米糍的糍，蘇詞不喜歡，死活不要，說這個字筆畫太多了；老師說不如要慈悲的慈，蘇詞覺得不合他的大俠氣質……最後選了詩詞的詞。

後知後覺那也沒有“大俠氣質”，不過當時被老師哄得一愣一愣的，也就定了這個字。

讀書的時候，他跟着院長姓，姓白，叫白詞。後來，院長貪污腐敗事迹暴露出來，他一度厭棄自己被冠予這個惡人的姓。别人問他叫什麼，他會說，他沒有姓，就叫小詞。

陽光福利院的黴味是青灰色的。

那種潮濕的腐朽氣息會從龜裂的牆縫裡滲出來，攀着慈善機構捐贈的褪色世界地圖爬行，最後凝結在天花闆角落，長成一片片形似骷髅的黴斑。

小風曾說那是亡靈的眼睛，盯着他們這群被遺棄的"殘次品"。

餐盤裡的殘渣是孩子們的戰略物資。

每周三午餐後的蘋果核争奪戰是保留節目——小詞會和小風配合，趁老師不注意，把他們吃剩的果核掃進鐵皮糖盒。那盒子原本裝着伽玉國進口巧克力，是某位領養人遺落的，此刻成了他們培植綠苗的伊甸園。

小荷和小靜每天都去觀察鐵盒，希望它快點發芽。

在生鏽的窗台上，五枚發黑的蘋果籽正在濕棉花裡腫脹，像極了孩子們被福利院夥食催熟的虛胖臉龐。

那時候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林風、夏荷、小靜、小詞。

林風是個大哥哥，夢想是當大俠；夏荷姐姐最溫柔，會編很多東西；小靜最冒失，總是闖禍……

不過，他們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全部離開了：小荷在一年前死了；小靜在這年被領養了；林風在小荷死後就失蹤了，再次聽到他的消息，他已經回到了沈家。

就隻剩下他一個人留在那裡，和長不出樹苗的果核一起。

十四歲，分化前夜，蘇詞蹲在洗衣房偷用過期阻隔劑。

混着消毒水味的柑橘香精從鋁罐裂縫裡噴出來，在水泥地上積成一灘金色湖泊。他忽然想起小靜被領走那天，往他手心塞了顆橘子軟糖——那是她從領養人的貂皮大衣口袋摸來的戰利品。

"等發芽的蘋果樹開花，我們就有新鮮水果吃啦。"她踮腳把糖紙折成蝴蝶，别在他洗得發白的衣領上。

當分化鑒定報告像判決書般砸下來時，蘇詞正蜷縮在儲物間的柴油桶後面。發黴的毛毯裹着他抽長的四肢，掌心的軟糖融化了半邊，露出内裡渾濁的糖膠。

走廊飄來新分化的Omega們甜膩的信息素，混着護工們啃雞腿的油膩香氣，而他信息素檢測儀上始終是筆直的β線，像福利院永遠修不直的鑄鐵栅欄——一樣的令人讨厭。

月光從通風管栅格漏進來時，他終于咬破了那顆糖。

過期兩年的柑橘香精在舌尖炸開，甜得發苦。儲物間外傳來拖把撞擊桶壁的悶響，某個醉醺醺的護工在哼荒腔走闆的情歌。

蘇詞把糖紙蝴蝶按在起霧的玻璃窗上，看它翅膀漸漸被冷凝水洇濕，最終和黴斑融為一體，變成又一枚沉默的眼睛。

他走出去的時候，他們用手帕捂住口鼻，指着他對那群未分化的小孩說："離Beta遠點，會沾上塵埃味。"

Beta退化的腺體幾乎沒有信息素，高高在上的AO通常會用“塵埃味”、“泥巴味”和“黴味”來形容Beta，甚至有一款給Beta用的仿制信息素的氣味掩蔽劑，瓶身上印着諷刺的廣告詞：“讓你聞起來像個人”。

變成了Beta，小詞失去了别的朋友，身邊隻剩下Beta。就好像，Beta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群，他們看到他，總是帶着厭惡的眼神。

後來他才明白，Beta的存在，本就是令人厭惡的。

十五歲那年，他遇到了南煙，一個被“流放”至此的貴族Beta。

見到他的第一眼，南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問他叫什麼。

聽到他的回答後，南煙噙着笑，說：“沒有姓麼，那要不要姓蘇？蘇雅瓊的蘇。”

蘇雅瓊是當時的首相，小詞隻覺得她在唬人。

但他看着南煙那雙碧綠的眼睛，裡面寫的不是欺騙，而是，複仇。

他和南煙有一雙很像的眼睛，都是綠色的，隻不過，他的瞳色比南煙的要暗一些。

後來小詞與這個矜貴又壞脾氣的女孩成了盟友。南煙将自己家族的事情告訴他——

她的父親是南凱霆，母親是蘇溪，蘇雅瓊的大女兒。他們的婚姻，是曙國四大家族之二的南家與蘇家的一場聯姻。

四大家族：南、北、蘇、墨，自曙葵國成立起就根基牢固，兩百年來絲毫沒有衰弱之勢，反而愈加強盛，可以說曙國的命脈就掌握在四大家族手中。

“蘇家的人都是神經病，當然，南家的也是。”

南煙對貴族頗有微詞，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曾經是。

她有一個完美主義的母親，完美到什麼程度呢？她永遠在媒體和公衆面前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包括她的孩子。

在十多年前，南煙和哥哥南景煜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檢測機構做了性别分化預測，結果是：她有99%的概率會分化為Alpha，南景煜有90%可能是個Beta。當時的機構檢測結果可信度很高，幾乎不會有誤。

于是，完美的母親将哥哥扔到了東區的軍營，對她這個準Alpha寵愛有加……

曙國的階層固化很嚴重，加上曙國人的信息素崇拜，權力和資源都掌握在高階Alpha手中，因此，貴族Alpha掌握了整個國家的命脈。

當一滴血滴入基因檢測儀的瞬間，首都聖所穹頂便會亮起猩紅的光譜——從S到A-F級的信息素評級，将如胎記般烙進每個人的公民編碼。

信息素崇拜讓Alpha幾乎占據了社會的頂級資源，剩下的一小部分，是貴族Omega，作為Alpha的附屬，從他們的手指縫裡中得到那一點點資源。

而作為社會占比最大的成員——Beta，是社會的殘次品，他們的腺體早在胚胎期就停止了進化，信息素淡得如同工業流水線上的蒸餾水。他們幾乎占據整個下層社會，即使是貴族家庭出生的Beta，也避免不了被抛棄的命運。

三年前财政大臣的次子分化成Beta後，直接被發配到邊境觀測站，終日與輻射儀為伴。

總之，南景煜在該上小學的年紀，被蘇溪狠心送走，進入封閉式的訓練營裡。

南煙就在這十幾年間體驗了一把貴族獨生女的優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