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川恍然覺得可悲,原來,她與自己的所有接觸都是基于此道,并無任何偏移,
他低聲嗚咽着:“那我的呢?”
‘那我的喜怒哀樂你要視而不見嗎’
雲岚明知他在問什麼,但依舊選擇了回避這個問題。
她答道:“我知能夠學來的都是術,唯有悟到的才是道,但是,
霁川,你着相了。”
偏偏那相蒙了三千年,還是來自一位已死之人。
他近乎哀求:“眼前之人即是心中之相,何來虛無之相。”
“霁川。”風未起,棠花簌簌落下,雲岚忽然希望對方恨自己。
是她占了原主情誼而不自知,是她借酒裝瘋,是她率先邁出一步又一步。
‘可那個雲岚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這個更是不值得,
不是你的問題、我累了、就這樣吧别愛我了…’
無數推辭閃過腦海,她終隻撿起一句:“我曾說,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院中海棠花樹下,是認真的。”
霁川驟然笑着,滿是自嘲:“不是因為那棵樹是我,隻是因為恰好是我。”
因為,雲岚投向他的眼神隻有悲涼。
“對嗎?”他依舊不甘心的問着,去期盼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春天依舊會來。”
這或許是她們曾經約定,一起期待下一個春天。
霁川看着眼前之人答非所問,無力擡起的手,和欲落的眼淚催促着他離開。
雲岚再擡眼望去,霁川的身影早已随風消散。
思緒飄往遠方,她終尋到一絲怅然,這樣也挺好。
銀竹幽幽道:“難怪錦鸾一眼便能将你識破,真乃本色出演。”
“嗯…那我有什麼辦法。”
吱呀一聲,許久未入的房門被雲岚推開,她掀開被褥一看,便見一團白絨,她耐着性子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追雲抖着耳朵:“剛才我一慌張便走錯了。”
“那現在回你屋去。”
追雲化回人形,坐在床上擡頭望向雲岚:“姐姐,你們為何不願說清楚呢?或許是有什麼誤會。”
雲岚不得不承認:“若我和他說開了,就會徹底散了。”
“為什麼?因為不夠愛嗎?”
……
“不,正是因為他愛我。”
自憐、譏諷,情緒占滿心間,雲岚半跪着爬到床塌深處,披頭散發肢體僵硬形同陰鬼,
“别留在這裡了。”
她缺的從來都不是被愛。
雲岚蜷在角落,抱着自己,她已然忘了是何時入眠,當再次睜眼時,窗戶緊閉,身上卻落滿花瓣。
她隻默默将花瓣一一收集裝入囊中,無人提及,無人說穿。
二人如此過了數日,今夜,雲岚輾轉反側遲遲未閤眼,月上三更,她的世界才有所變化,她等到了那抹暗淡花香。
她輕聲喚着:“霁川。”
半晌,無人應答,她又輕聲道:“霁川,我知道你在。”
“你這般喚我,會讓我想靠近你的。”
霁川的嗓音有些沙啞,雲岚心中盡是愉悅,“我遇到過很多人,很少有人能如你一般耐得住性子,我和他們在不同程度上有過辯論、争吵,但我會懷念的不是他們。”
霁川說:“我明白。”正因如此,他的行為才得到默許,
“但你這般提及他人,是想我如何呢?”
雲岚看着床邊那片不見人影的無盡黑暗,道:“明天我便要離開了,追雲也該學會獨立了。”
話音剛落,她驟然被人攔住肩膀帶入懷中。
“這次,我也猜對了嗎?”
“哈…”雲岚漸漸沉入霁川的臂彎,放任意識在其中沉淪,她嗫嚅着:“何必陪我這麼擰巴的人浪費時間。”
好奇怪,明知是承了原主的舊情,可觸碰到的感情依舊清晰。
她不得不承認,若沒有原主的這層關系,她會和霁川在一起很久,
但也隻是很久,達不到永遠。
當愛意清晰時,她的所有卑劣不堪都将無所遁形。
“給我一些時間去了悟吧。”霁川倚在床頭,小心翼翼去觸碰懷中顫抖的人兒,“起碼我今晚會一直在。”
許多世事,難以改變,隻能接受。
“我年幼時怕黑、膽小,尤記得有一夜,路邊高木擋住了大多昏黃路燈,沿路皆是民居,不乏散學歸家的同窗,人來人往,可那時的我依舊會害怕。”
“後來呢?”
顯然,現在的雲岚與她口中曾經的自己,做派可謂是大相徑庭,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回憶,霁川有些不明所以。
“我每晚回家都需走過一段很黑的路,它很短,也很安全,手中有燈,我依舊每晚都需要拔腿就跑。”雲岚說的很輕,聽不出清晰,無悲無喜,仿若那不過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後來,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我怕黑膽小又能怎麼辦,這條路我注定是要走一輩子。”
那是她回家的路。
霁川頓時腦子一僵,他該說什麼?以後每段夜路都有我陪你走過?
直覺告訴他,雲岚不需要。
“冬日裡,我在長街上撿到了一隻小貓,它大概是橘色的,我隻記得它縮做一團,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雲岚說到此處,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宛如灰塵落入水中,在霁川心間波瀾不息,把她又抱緊幾分,他才能抓到那麼一些實感。
’後來…我愚昧的善良帶走了它。
我不敢把它帶回家,直覺告訴我,家裡人大概是不會同意它留下,于是它在陽台上有了短暫的安頓。一個紙箱,兩隻碗,和家裡的剩飯。
我對院子裡的夥伴說,如果我不在,請替我照顧一下它吧。
第二日,她們和我說。
你的貓死了。
是被胡明他們踢死的。
諾,你的貓在這。
你來看。‘
這些話終是被她嚼碎了又吞咽下肚,嗚咽聲藏于齒間,她緊緊扣住霁川手腕,這瞬間,霁川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有多麼自以為是。
他輕聲問道:“後來,你再也沒有養過寵物,對嗎?”
雲岚是如此懼怕,她無法對一條生命負責,無法将它撫養長大、無法讓其健康快樂,若她擁有了人的意識,那還需要思考該如何使其獨立自主、堅韌善良。
“我當時,甚至沒能力見它一面,為它流下一滴眼淚。”
‘死了,是什麼?
好像和爺爺奶奶一般。
我不知道。
我遵循着本能,又當了一次懦夫。
此後,我見到的每一個需要負責的幼小生命,都烙上了它的影子。
當我再見到它時,是在一堆塵封的記憶中,挖到一副白骨。
它因我自以為是的善良死于虐殺,而當時的我,甚至無能為它哭鬧一場,哭鬧着要把它帶回家去。
我該如何為你哭泣,我不知道。
你的白骨終将歸于何處?會有家嗎…?
我知道答案,所以,對不起…對不起…’
如今,追雲即将試着飛向遠方,她說:“我害怕。”
可她亦無能把追雲留在身旁。
“不會的。”霁川一點點撫順她的長發,為她順着氣,他再次說道:“不會的。”
是寬心之語,更是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