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雲岚枕于膝上，以書遮面，閉目歎之：“沒想我還有把《道德經》重溫108遍的一天。”
現在是真熟讀于心了。
霁川揭開書冊，頗為無奈：“靜心養神哪有你這樣的，你以前未打過座嗎？”
雲岚驟然翻騰一道，“打坐冥想是為覺察内心所有雜念，我的結症在哪我很清楚啊。”
“不幹涉，不評判...哈。”她環住霁川，将自己埋入，“還是賴在你這裡有效些。”
“我知道這是逃避。”
就她過往經驗而言，曾夜苦尋，思考該如何融入集體，盤算着誰和誰是高度綁定的玩伴，從四歲到十五歲，卻是在徹底擺爛不在乎時，收獲了幾個不錯的朋友，和諸多發自内心的善意。
無為方能無所不為，大抵便是如此。
“知道但做不到，就是不知道。”霁川揪着雲岚的領子，好似在說，去吧！大大方方和扶光打聲招呼，性平氣和地坐下來唠幾句家常，然後揮手再見進入地淵暮光帶。
雲岚剛被拽出來半分又縮了回去，霁川提醒：“這是你說的。”
“哪裡是我說的，借他人之智罷了。”雲岚一鼓作氣，奮然起身：“我現在就去！”
走出幾步，她又折返回來，躊躇不前，原地轉圈，到頭來這不也是在強求嗎？
霁川勸慰：“去吧。”
雖無笑意，但雲岚覺他在嘲笑自己，雲岚怒而直指：“你陪我去。”
先邁出這一步，迷茫、退縮、掙紮、痛苦，都是必經之路罷了。
遙遙看見扶光身影，雲岚立馬拉着霁川往石頭後面躲去，隻聞一聲驚呼，腳下柔軟異常，她心道不妙，這是踩到人了！
今天好像真的不适合來這裡。
認命回頭，雲岚驟然喜笑顔開，呦呵！是熟人。
她招呼兩人一起蹲下，壓低聲線：“青珩、折淵，你兩怎麼在這？”
折淵翻個白眼：“托你的福。”
青珩半死不活：“打雜服役。”
雲岚有些不滿：“還不如讓你們下凡去跑跑體力活呢，畢竟遭殃的是她們。”
折淵：“因為我們沒有實體，隻能用特制道具。”
青珩：“下面有需要我們才去，比較少罷了。”
雲岚越想越不對勁：“那折淵你？”
折淵一直在劍裡待着，老實本分，居然也更着受罰。
落葉被折淵戳地咔滋響，“所以說托你的福啊...”
“當時，仙吏說等她們吵明白也不知猴年馬月，既然本為一體，理應互相分擔，共處一事。”霁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雲岚擡頭望去，這家夥正直挺挺地靠在那裡，毫不遮掩。
霁川微微一笑：“沒用的。”
神者感官，怎麼小心翼翼都沒用。
雲岚頓時焉了下去，抱緊膝蓋，還不如不提醒她。
霁川道：“不去地的話，栖風台旁景色也不錯，我且先陪你走一會，待老君将藥練好，我也得去忙了。”
折淵：“喲，躲着不敢見是暴露了？”
青珩：“我就說撐不了多久吧。”
瞧這抱團幸災樂禍的架勢，搞得誰沒隊友似的。雲岚擡頭：“霁川。”
“你們。”霁川稍稍一頓，眼神瘋狂閃躲，在衆人的注視下，他緩緩說出：“你們去忙吧。”
這底氣，還真是一點也沒有。
雲岚心如死灰：“你也去忙吧。”
指望着霁川怼人，是她的錯。
她站起身來，整理衣衫，欲往栖風台，霁川連忙伸手拽住，“要不，我再想想。”
雲岚輕輕撥開，“沒事，有你們看着我也緊張。”
雲岚視死如歸地踏上大道正途，朝霞雲海，槍出遊龍，鳳火齊鳴，一招一式，神影難尋見。
偏偏，栖風台被空出了一半，中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氣牆，招式大開大合，氣貫長虹，千變萬化，亦難以越過半分。
好生寂寥。
雲岚猶記得，她以前亦經常來此，若她活着，石桌上應會多一壺茶水，兩隻茶杯，許些吃食，她喜歡吃什麼呢？她們二人練功有什麼習慣？
不知道。不知道。
‘若沒有我，何至于此。’
‘涉月，身為凡人的你，在大廈将傾之際，若是知道實情，又當如何看待扶光？’
嫉妒？憧憬？動力？又或是怨恨？
雲岚不敢見的從來都不是扶光，而是那個，在扶光的兩千年歲中，她永遠隻能去想象、模仿的——‘我’。
折淵與青珩默契離開，雲岚又縮了回來，埋到霁川懷中。
霁川輕聲安慰：“本就急不來的，不用急。”
她雙手用力地揉搓衣服，止不住顫抖，“那你的傷怎麼辦。”
“有玄陰真水本就極寒，你落得個體寒怎麼辦。”
在聲聲哽咽中，她問：“我做不到怎麼辦？”
“我哪裡就這麼脆弱，這不是還能去執行公務嗎。”
經霁川這麼一說，雲岚更難受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九方淮滄燒毀草木無數，還剩些收尾工作，但也不好說，屋裡布下了海市蜃樓，你若想來尋我，也随時可以。”
霁川緩聲道來，這樣也沒錯。
但他一直在身邊就好了，一直帶在身邊，影子連着影子，這樣才好。
真是要瘋了。
雲岚臉色驟冷，來之前還念過什麼來着，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況且，自己算得上什麼。
“你去吧。”
這一天，栖風台的霞光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起初，雲岚隻是遠遠看着，站着腿疼蹲着腳麻，便挪到了樹下石桌邊，她不禁想問，是不是自己在這裡看多久，扶光便會練多久。
“你不累嗎？”
醞釀許久，卻是在失神間脫口而出。
蒼蒼飛葉，槍尖驚掠，銀光将止，紅衣飒飒，斜倚槍杆，在盛大的光輝中，赤紅的靈力在她眼中流轉，恍若複蘇之風中的業火，明滅搖曳。
雲岚的心在祈禱：願火焰永不停息。
“可有何事？”扶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