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嘀——
監護儀尖銳的長鳴聲中,當晚值班的護士被緊急通知過來,醫生的手掌已經能感受到周池钰胸骨傳來的輕微灼熱。
這個二十五歲小夥子的肋骨在他持續半小時的心肺複蘇下發出細碎的響動,像被海水泡發的朽木。
“腎上腺素1mg靜推!”
醫生的白大褂下擺被生理鹽水浸透,黏在膝蓋上。
一旁的護士拿着針頭刺入青紫色靜脈時,周池钰突然抽搐着弓起身子,監護儀短暫地跳起兩個波形。
急救床四周驟然亮起十幾雙眼睛。
詩萍涴攥着濕透的警服外套撲到床邊,指甲在金屬護欄刮出刺耳聲響,“池钰,池钰醒醒,看看媽媽吧……”
身後的唐臻守着另一旁被搶救的葉司池,蒼白無神的面龐毫無生機,她看見葉司池睫毛上凝結的鹽粒在無影燈下泛着冷光,那些晶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就像他正在消逝的體溫。
“患者室顫!準備除顫!”[1]
當第三次200焦耳電流貫穿那個單薄身軀時,詩萍涴注意到周池钰鎖骨下方有道新月形疤痕。那是她在平時從未見過的舊傷,此刻正随着電流泛起詭異的粉紅色。
“醫生,救救我兒子……”詩萍涴的聲音帶着哭腔。
嘀咕嘀咕嘀——
心電監護徹底拉成直線,暴雨砸在鉛雲低垂的玻璃窗上,急救室的白熾燈管突然暗了兩度。
詩萍涴撕心裂肺的尖叫被自動門開合的機械聲切斷,擔架床輪子碾過地磚縫隙的震動讓止血鉗在托盤裡跳了一下。
救治醫生的手還按在那片逐漸冰冷的胸膛上。鹽水順着他的腕表表盤往下淌,秒針卡在三點鐘方向微微顫抖。
他突然扯開周池钰浸滿海水的病号服,将加熱到42℃的生理鹽水袋直接貼在心髒位置。
“把暖風被調到最高檔!拿腹腔灌流管!”橡膠管插入腹腔的瞬間,他感覺周池钰的指尖在自己手背上痙攣般抽動。
這個動作太細微,連監護儀都沒能捕捉,但救治醫生看見他睫毛上的鹽粒倏然顫了顫,直硬的睫毛根部閃着亮光——窗外救護車的頂燈正在暴雨中旋轉。
瀕死體驗中的周池钰正在穿過一條發光隧道。父親穿着出海那天的橙色救生衣,掌心的老繭蹭過他凍僵的臉頰。
“池钰你看,”父親指着隧道盡頭閃爍的漁火,“前面就是出口。”
“答應我,成為一名警察,為你的信仰奮鬥。帶着你父輩的靈魂和信仰回故鄉,帶我們回家!”
“你既要是铮铮鐵骨男兒,又要是溫煦如玉君子。”
“你要懂民族大義,你要懂謙卑自儉。”
“池钰,钰钰,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我不僅喜歡你,我還愛你。”
“我葉司池這輩子,最愛周池钰了!”
“我要帶他回家!”
鹹澀的液體突然湧入鼻腔,不是海水而是消毒水的氣味,他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回來了!”主治醫生的驚呼帶着破音。
詩萍涴看着監護儀上跳動的綠色光點,那些波形正以某種奇異的節奏重組。
她這才發現周池钰右手指縫裡緊緊攥着片葉司池身上的警服碎片,棱角處還沾着深褐色血迹——那是他跳下防波堤前最後能碰到的唯一一個東西。
晨光刺破雲層時,周池钰的體溫終于回升到34℃。另一旁的葉司池身子骨要強一些,體溫也高一些。
救治醫生摘下手套,發現自己的掌紋被壓出深紫色淤痕,正好疊在周池钰胸骨上那道新月形疤痕的位置。
窗外漲潮聲隐約可聞,而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像艘漸漸靠岸的小船。
“詩姨,休息一會兒吧。”溫辰馨将盒飯遞上前,寬慰道,“現在周探長和葉隊都被救回來了,你們兩個這樣一直輪班倒也不是個事,我來了,你也去睡會兒吧。”
詩萍涴面無血色,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周池钰,視線是冷了,神情是冷的,一位冷冰冰的母親歎了歎氣,“這一切歸根結底和那個市局的局長有關系,對不對?”
溫辰馨被她一句話噎住,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似是想了想,很坦誠地回答,“對,是李局的原因。”
詩萍涴捏緊膝蓋的手緊了又松,深吸着的一口氣憋在胸口下,身體狠狠顫了顫,“他在哪?”
“什麼?!”溫辰馨向後挪了幾步,詩萍涴偏頭看向她,不動聲色地問,“我問你,他現在在哪?”
溫辰馨遲疑片刻,心中躊躇不定,不知該不該說,她更希望詩萍涴好好陪着周池钰睡一覺,而不是淌進這灘渾水内。
詩萍涴咬緊牙複又問了一遍,“他人呢?!我兒子差點被他害死,你連這個都不肯告訴我嗎?”
“……在市局,但是您現在不能去找他。”溫辰馨擋在門口,“一切都會由法律去評判,不要再去……淌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