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無缺心目中,隻有天下最高貴最美好的女子才配得上叔父。
絕不是像姮女那樣的女人,出身卑賤,還侍奉過别的男人,根本不配!
申無缺不死心,還想再勸,窗外林中響起幾聲夜枭的咕噜聲。
是乞兒們發出的暗語,提醒他們有人往這邊來。
很快,兵車的轟隆聲響如雷,執戟甲士的腳步整齊劃一的砸到地面上,嘈雜聲滾滾而來,擁至樓下街面。
“莫慌,是栾臯率領的晉國中軍。晉國想要正式冊立國君,需得到天子認可。栾臯還有求于我,”申叔偃胸有成竹,不容無缺猶豫,沉聲道,“我自有辦法與他周旋。你帶葵生和仲其轸先走,以護送蔡國賀禮回楚國的名義出城!”
他說完,将短劍塞到申無缺手中,衣袍一甩,出了房門。
乞兒們悉悉索索的往窗口攀爬。
申無缺面若寒霜,抄起一盞冷水潑到仲其轸臉上。
仲其轸被激醒。
申無缺把手一揮,指向仍在昏迷中的葵生,和他叔父相似的鳳眸中殺氣大盛。
“我與你做個交易,我替你殺掉這個匠人!你回楚國後殺了姮女!”
……
郢郊,祭台。漫長的涼夜過後,迎來天高氣爽的一天。
阿姮和喜妹早早起來,預備和褚良等人去山間尋成大夫。
芈淵把王車讓給兩位姑娘乘坐,等他和侍衛駕車抵達山下的田野時,褚良和成喜妹站在王車外,輕手輕腳的,連說話聲也刻意壓低了幾分。
不見阿姮。
他走近。
“王上,阿姮在車裡打盹,睡着了,要不讓她再小憩一會兒?”喜妹臉上盡是歉意。
終于找到了兄長行蹤,喜妹興奮的睡不着,纏着阿姮說了半宿的話,一時便忘了她前不久才剛剛生過病,身體還虛弱着,是最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
芈淵颔首,叫褚良等人先行,去和漁夫會合。他和阿姮稍後趕過去。
褚良拱手領命,轉身拿手輕碰喜妹的袖口,笑道:“往日都是你給我講故事,我昨晚從仲阿兄那裡聽到一樁傳聞,好一個驚心動魄!保準你從沒聽說過!”
喜妹被勾起來興緻,挨到褚良身邊,叫他快講。
兩人沿着田間阡陌,慢悠悠的往山腳下走。
“話說晉國國君前些時日被刺身亡……”
褚良的聲音遠去,芈淵打開車門向裡探首。少女安安靜靜的,閉着眼睛靠在角落裡,氣息綿軟,睡得香甜。
侍衛上前正要開口請示,芈淵擺手,示意他們跟上褚良等人。
他們走後,芈淵坐到前方的車駕上,一條腿收起,一條腿垂下去,懶洋洋的點在地面上。
漫無目的的看向四周。
幹燥而涼爽的秋令時節,天氣不冷也不熱。頭頂上的天穹一碧萬裡,沒有一絲雲彩,也沒有風。
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到天地間隻剩下身後的木門裡頭,那纖弱又綿長不絕的呼吸。
随着她的呼吸,芈淵的心跳不自覺的被牽引,和她的呼吸同聲相和。全身被一絲淡淡的甜香包裹住,萦繞着。周遭無比的安詳,靜谧。
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捧到他面前來,也不過就是當下這一時,這一刻。
芈淵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山邊。
遠山秋色盡染。山腳下的田野,農夫們拿着簡陋的耒耜,正在翻耕稻田,以期來年有個好的收成。
褚良和成女等人走在田埂上,笑語晏晏,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少年靠近少女,碰了碰她的袖子,被她輕巧的一躲。
褚良蹲下來,回頭朝成女招手。成女咯咯笑着搖頭,從他身後繞開。
隻一眨眼,褚良彎起手臂朝後偷襲,把成女慣倒到後背上,背了起來,步履如飛的往前跑。
成女趴在褚良背上,照着他的肩膀捶了幾下,笑聲灑了一路。
褚良這小子……
芈淵嘴角一抽,垂下眼眸。
“阿母,阿母……”車裡細聲細氣的抽噎起來。
芈淵愣住。她陷入了夢魇。
在露台的那夜,她高熱昏迷時,也哭唧唧的叫着“阿母”,往他懷裡拱了兩下,覺察出不對勁,馬上噤住口,緊咬牙關,一聲也不再吭。
昏迷到無法自已的時候,她還在試圖保持清醒。
以前,他從未想過了解她的過往。
如今……他不知道。
他不是褚良,做不出低聲下氣的姿态。給她名分,予她寵愛,如果這還不夠,他想不出來還能做什麼。
車裡抽泣了一陣,漸漸平息下去。又過了很久,她“哎呀”輕喚了一聲,迷迷糊糊的嘟哝道:“喜妹,你也不喊醒我。”
親呢的嗓音中帶了點埋怨,一副從未在他面前展露過的嬌憨模樣。
話音落下,車門打開,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