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就在樹下,離她丈高。隻要使勁往上一蹿,就能撲到她的腳。
阿姮把腿腳蜷縮起來,哆哆嗦嗦的抱住樹幹。
它在樹下蹲了一陣子,就去覓食,填飽了肚子就窩在旁邊的草叢裡睡覺。夜晚來臨的時候,又離開了,不知道是走掉了,還是藏到了哪片灌木叢裡頭。阿姮不敢輕率下樹,心随着夜色沉下去。
鬼火在灌木叢中跳躍,幽深碧綠的火點子飄忽着,像狼的眼睛,遊蕩在漆黑的山林裡。遠山上,火點變多,聚集成團,火光驟然變亮,好似楚王夜燎時點燃的火把。
漸漸的,滿山都是。火光攢動,嘈雜聲彙成浩大的山風。
阿姮的心跳變得激烈,她扯開嗓子呼救,幹涸嘶啞的聲音還沒穿過樹林就湮沒在黑暗裡。
遠處,攢動的火燭分出數支,朝山中散開。其中一支,朝她所在的這個山頭來了。
這個時候,尤其不能放棄。阿姮咬牙幹咽了一口氣,把樹幹抱得更緊,一次又一次的大聲呼喊,呼聲顫抖而尖銳,劃破了濃墨般的夜。
終于,長長的火蛇迎着她的方向遊弋而來。為首高大魁梧的男子直奔向樹下,将王卒遠遠的丢在身後。
夜光閃過這張阿姮熟悉的面容,他緊抿唇角,一臉肅殺,眼中充滿焦慮。
“王上!王上……”阿姮鼻子一酸,陡然想起那頭白狼,尖叫起來,“狼!有狼!”
粗重的喘息聲響起,一聲低嚎,白狼從灌木叢中斜刺而出,騰空一躍,撲向來人。
狼的身影隐在夜色中,一雙瑩瑩綠眸和漂浮在空中的鬼火交織在一起,鋒利的獠牙亮了出來,齧向楚王的喉嚨!
“大王當心!”凄厲的嘶喊聲沖破了阿姮的心腔。
芈淵一腳踢出去,将白狼踹翻到地,不等它從地上起來,又以閃電之勢沖上前。
一狼一人交纏搏殺,骨頭被折斷,血肉被撕裂,皮骨相離。
發出一連串沉悶的聲響。
阿姮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可怖的聲音。
粗喘聲遽然變成了哀嚎。
楚王毫無憐憫,将兇獸的頭頸“咯吱”轉了個圈,再猛地将它提起來,狠狠的摔到地上。
白狼徹底咽了氣,癱在地上變成了一坨灰白的死肉。
從白狼撲出灌木,到楚王将它徒手撕裂,不過瞬息的功夫。
阿姮一口氣提不起來,身子一歪,從樹上摔下去。
芈淵大步奔上前,将她橫抱入懷。
阿姮死死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不撒手,他的心在她掌心跳動,脈息異常兇猛,失了常态。
雜亂粗犷的呼吸,充滿了血腥氣息,大口大口的噴到她臉上。
阿姮沒有避開。他們身後,窸窣的聲響又起。
白狼還沒有死嗎?阿姮顫栗,呼道:“王上小心——”
楚王抱着她沒有動,他們身後的火焰變得明亮。手執火把的王卒跑上前。
原來不是白狼發出來的動靜。
阿姮無力的蜷起手指,縮在楚王懷裡。
他帶人去找喜妹的兄長時,她想說但未說出口的話,就是讓他路上小心一些。
她像阿母擔心阿父那樣擔心他,可他不是她的丈夫,那些羞恥的心思,她說不出口。
“喜妹呢?”阿姮陡然想起來。
“成氏兄妹已經下山,在祭台等我們。”
芈淵單手将阿姮環抱在懷,一隻手擡起來,撫上她的頭頂,輕撫發絲。
阿姮松了口氣,默不作聲。驚恐的心随着頭頂的撫摩安定下來,陷入另一種慌亂中。
王卒準備把白狼的屍體扛走,如他們以往狩獵時做的那樣。
“留在這裡,”芈淵冷冷出口制止,吩咐王卒,“把狼牙拔下來。”
王卒把白狼口裡的獠牙盡數拔出,呈給國君。
芈淵接過來,掌心一翻,牙齒紛紛掉落到白狼身側的血污之中。
火光下,國君的眉目冷冽,殺機隐現。
草廬突然遭到狼群襲擊,阿姮不知所蹤。大家都以為她被狼趁亂叼走了。
芈淵本能的察覺,擄走她的不是狼,是個人。
他将白狼的屍體留在原地,拔光它的牙齒,就是對那個背後之人的警告,也是挑釁和羞辱。
芈淵冷冷的看了眼血肉模糊的狼屍,垂下眼眸,目光變得柔軟,聲音也暖了幾分:“我們回祭台,你要的山栗子,已經送過去了。”
阿姮嗯哼了一聲,埋頭不語。
衆人行至山中開闊處,王卒列隊成行,以整齊的手勢在空中揮舞火把,用光亮向山中的其他人傳遞信息。
——人已尋到,返回祭台。
在山腳下,他們遇到褚良和仲其箕各自帶領的隊伍。
“阿姮姑娘!你受傷了?”仲其箕大驚上前。
大王緊緊的抱着她,斑斑血迹出現在她手臂和腿彎的衣裳上。
阿姮很清楚自己沒有受傷,側目看向楚王抱在她上臂處的手,頓時臉色一白。血迹是從楚王手上流出來的。
“大王,你的手破了!”她慌了,掙紮着想從他懷裡跳下地。
“别動,寡人沒有大礙。”芈淵輕叱了一聲,在臣屬面前毫不掩飾對她的溫柔。
“褚良,去駕王車。”國君淡淡的吩咐道,抱着少女從仲其箕面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