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在驿官的殷勤迎接下,勉為其難地走了進去,他們一行剛到驿站,車馬還需安頓,周圍嘈雜,慕昭然便先行上樓去了房間裡休憩。
驿站為她布置的房間倒也寬敞,分為内外兩室,外間置有坐榻,桌上備了些切好的瓜果和點心,房間裡點着木樨香。
等一衆随行之人皆安頓妥當,驿官命人準備好了膳食,慕昭然才施施然從樓上下得大堂來。
慕昭然入座後,葉戎跟着入座,随後是跟随在慕昭然身邊的聖殿靈使,以及葉淩煙,其他随行之人被安置在了外緣。
對着葉戎那一張将來會弑君篡位的仇人臉,慕昭然全然沒有胃口,隻用了幾口便停下筷,她擡眼往四周打望一圈,這時才想起還該有一個人。
“葉離枝呢?跑哪裡去了?”慕昭然不悅道,“叫她過來見我。”
慕昭然見衆人的目光都朝葉淩煙看去,便也跟着轉眸看向她。
葉淩煙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從容不迫道:“殿下是不知道,她的脾氣古怪得很,早先被殿下趕下車後,她就賭了氣非要回家去,我勸了她半天都不好使。”
她說着偷偷瞥葉戎一眼,小聲道,“她不同于一般的仆從侍女,要是不願意,我也不敢捆了她……”
葉戎聞言臉色鐵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跟着顫,怒道:“好啊,她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聖女的命令都敢違逆,等回去之後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慕昭然冷眼看他們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在這件事上,倒是有點想順水推舟,反正這一次是葉家不想讓葉離枝去,又不是她在阻擾她。
隻是她方這麼一想,魂上的罪印就在閃閃爍爍地警告她。
該死的罪印,該死的葉離枝,真是麻煩死了!
慕昭然無比憋屈,咬牙切齒道:“馬上派人去找,必須把人給我帶回來。”
葉淩煙此前當真以為是因自己在慕昭然面前提及了她太多次,殿下才會在見到葉離枝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喚她作陪。
她和殿下從小一起長大,自是了解殿下心性,她的興緻總是來得快,去得更快。
沒想到這一回,她竟會對葉離枝如此上心,葉淩煙内心頗有些憤懑不平,不解道:“殿下為何非要她作陪不可?就算想要人解悶,難道我不行麼?我們以前明明……”
慕昭然不耐煩聽她虛為委蛇的讨好,打斷道:“不行,我就要她!葉将軍,在祭壇下時,是你親口答應的我,現在該不會想出爾反爾吧?”
葉戎被屋裡屋外無數雙眼睛看着,沉默片刻,笑道:“本将軍說話當然算數,聖女好生休息,我會派人将她尋回來的。”
慕昭然點點頭,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在睫羽之下忽而一閃,故作擔憂道:“她孤身一人要是流落在野外就危險了,辛苦将軍親自去尋,早點将她找回來為好。”
葉戎沉沉看她一眼,也有點想探究清楚這位性情忽變的小殿下,肚子裡打的什麼鬼主意,他從善如流地站起身,提起配刀挂到腰上,“好,就聽聖女的。”
葉淩煙暗自跺腳,等慕昭然讓人伺候着漱了口,重新上樓休息後,她急忙追出屋去,跟在父親身邊,疊聲道:“爹爹你真的要去把她找回來麼?不如就趁着這個機會,找到人把她趕回府去關起來。”
葉戎冷哼一聲,“離枝怎麼說也是你的妹妹,你将她丢在荒山野嶺,就不怕她有危險?”
“她那個賤婢,算什麼妹妹……”葉淩煙嘀咕,又被父親不悅的眼神瞪得閉上嘴,心中不滿地想,爹爹現在倒是維護那個賤婢,有本事到母親跟前說去。
眼見葉戎點好了一批人,打算回頭去尋,她着急地扯住父親袖擺,“阿爹!你也知道我的燕金令是怎麼來的,她若跟着去了,萬一露餡怎麼辦?父親踏破鐵鞋都找不來的東西,竟然會在她身上……”
“閉嘴!”葉戎喝止住她,見她委屈,又放緩了口氣,擡目朝驿站二樓望去一眼,說道,“你隻管做好為父交給你辦的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我會處理好的。”
父親既然還要她幫忙辦事,便是保證了她能與聖女一起,順利進入天道宮。
葉淩煙放下心來,松開手指退後開去,看着父親翻身上馬領着一隊人馬,提燈奔入夜色之中。
驿站二樓,推開的一隙窗縫之内,慕昭然望着漸行漸遠的燈光,心中殺意蠢蠢欲動。
隻是這位葉大将軍替南榮安疆平匪,身上有莫大的功勳,又追随者衆多,即便是父王,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他。
雖不能光明正大地處置他,但萬一這位大将軍,在尋女之時不幸遭逢了意外呢?
慕昭然眯起眼睛,上挑的眼尾在燭台微光中流轉過陰狠的笑意,這副容顔美則美矣,此時此刻卻當真便如蛇蠍吐信,令人驚惑。
她素手輕擡,合上窗縫,轉回身欲要召集聖殿靈使前來協商,但仔細思忖片刻,又放棄了這個念頭——既是意外,便不能将聖殿的靈使牽扯起來,留下任何把柄。
她甚至也不能動用聖殿長老們為她準備的法器,教授給她的術法,不能使葉戎将要發生的意外有一絲一毫牽扯到她身上的機會,否則父王會很難辦。
可真是麻煩。
慕昭然蹙着眉,指尖輕輕挑動燭火,盯着燭火搖晃須臾,心中有了主意,無聲呢喃道:“閻羅,我應該感謝你的……”
偏偏她上一世,被豬油蒙心,隻着了魔怔一般癡念着雲霄飏,從來看不見旁人。
等到蒙在心上那層陰翳散開,她卻已經害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