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藍埙腳步向前一跄,門竟然沒鎖,她小心走入隔壁鄰居家,地闆發出喑啞的咯吱聲,她有些後悔,随時準備逃走。
勉強能稱為客廳的窄小空間是空的,敲擊聲更加清晰,從卧室方向傳來,那與塗藍埙的床隻有一牆之隔。她走了過去。
“您好?應急電話被接通,女接線員的聲音響起,“請問有人需要救護嗎?”
不,不再需要了……
塗藍埙全身都繃得死緊,唾液在口腔中盈積,而她的喉嚨連吞咽本能都失去了。
隔壁卧室裡的确是有人的,人形不可思議地流淌在床邊,幹癟的大腿順着床沿彎折懸垂,像一雙搭在那裡的青黃色絲襪。
而地闆上,一路蔓延到塗藍埙鞋邊的張牙舞爪的黑,是散落的長發,底部鑲嵌着一張平鋪的臉皮,中央一點點凸起是失去支撐的鼻子,兩側紐扣孔似的窄縫是眼睑。
死了,徹底死了。
失去了眼球的眼縫微微閉合,仿若小憩初醒,下一秒就要翕動皮革狀的嘴唇,露出微笑。
鄰居已經死去多時,死因絕非人力,因為隻剩下一張完整的人皮。
幹燥又濕潤的,覆了一層油光屍蠟,現在是初冬,所以沒有招來蚊蠅,但塗藍埙雙耳仍聽見虛空中的嗡嗡聲,她捂住胸口,想要嘔吐卻被打斷。
“咚,咚,咚……”敲擊聲仍繼續,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裡。
明明沒有人在敲擊,好像這房間天生就會響似的,塗藍埙後退一步,回潮的意識告訴她,她卷入了一起詭異事件,此刻就站在案發現場。
而且,萦繞不去的敲擊聲表明,那個殺死鄰居的東西并沒有離去。
……等等。
塗藍埙呼吸一窒,視線移向那張人皮,牆壁另一邊就是她的住處,可那聲音聽來比之前還要悶鈍,好像隔了一層,難道是……
是從她剛剛離開的自己家裡傳過來的。
那個殺人的東西就藏在她家裡。
幸虧之前隻在門口站了一下,沒有回去躺床,或許在塗藍埙鼓起勇氣第二次出門時,那東西就在她身後不到五步距離,窺視着,用湖底一樣森冷潮濕的目光。
假如沒有及時離開家裡……
偶發的同情心救了她一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聲音猝然放大了,像是問答節目的過關音效。
恭喜你,猜對啦,獎勵是變成一張人皮。
塗藍埙轉身就跑,雖然全身顫抖,口舌反倒靈敏起來,姓名地址和樓号流利報出,她奮力朝手機另一端的接線員求救,可對面突兀地閉了嘴,沒再說一個字。
惡意的沉默,隻回以一串電流噪音,仿佛突然被切斷連線。信号格隻剩一點點,外部世界單方面拒絕了塗藍埙的求救。
她沖出鄰居家,看都沒看自己家的門,徑直跑向樓下,那隻斷柄杯子突然開始自主滾動。
轉過兩個樓層時,被消音的手機重新連上線,一種嘈雜的動靜擊中了塗藍埙。
通話頁面仍凝固着,但說話的不是那個女接線員。
聲音從手機中和塗藍埙耳邊同時響起,是被信道失真過的帶毛邊的男聲,一字一句,微啞、冰冷而清晰:
“回頭,我在你背後。”
男聲咬字過分端正,調子很冷,帶着些微微上揚的色彩,像是從古早新聞聯播中截出的一段音頻。由于過度标準,更像編程生成,十分濃烈的非人感覺。
就好像沾了孤墳露水的草葉,涼冰冰地,劃過塗藍埙的耳朵。
塗藍埙胸膛劇烈起伏,哪裡還敢看背後,隻覺得脊背爬上一層麻意,這最好是心理作用,而非真有什麼東西貼在她背後。
她跑得幾乎飛起來,生怕聲音再響起第二遍,連手機都忘記丢出去。
生鏽的單元門就在眼前,亮光代表安全,即便有詭異貼在身後,在公共場所大聲呼救的可能性,也成了值得緊抓的一根落水稻草。
塗藍埙跳下最後半截樓梯,不顧腳踝挫痛,頭也不回地沖向了外面。
蒼白的日光從頭到腳将她籠罩,血液漸漸回籠,塗藍埙呆站兩分鐘才反應過來,那作怪的手機還握在掌中。
屏幕碎了道縫,沒修,遲遲才随環境自變亮度,應急電話超時自動挂斷了,她按滅手機。
還好,周遭空無一人,她是安全的。
“叮鈴鈴鈴鈴鈴——”
同一秒,手機自動震響,塗藍埙險些當蟑螂擲出去,看清之後才接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坨emoji糞便。
“喂,塗藍埙,說好了你敢去那鬼屋待一宿,我就幫你媽媽付一天醫藥費,你磨磨蹭蹭等什麼呢?你不會真這麼怕死吧?”對面的年輕女聲夾槍帶炮。
“我知道,馬上就過去。”塗藍埙垂眸,聲音軟而涼,沒什麼情緒,“嗯,嗯,我會拍照片的,不會糊弄你。”
女聲笑了一嗓子,忽然惡意起來,“那好,要是你死在那裡了,我保證全額承擔塗姨的後續醫療費用,加油哦。”
塗藍埙挂斷電話,朝事實上隻是條陋巷的小區出口走去,小腿微微顫抖着,但脊背挺得很直。
如果她此刻回頭,就能看見單元門的空框内,倏地浮出一道高大人影,視線追随她的方向,那是一雙染滿灰塵的桃花眼,眼球破碎如玻璃珠,連目光都是無序的。
人影朝她邁了一步,旋即消失在原地,隻剩一片空洞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