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垂的眼皮收斂了沈琰眼底的情緒,臉上的面具也很好地隐藏了他的表情。
沈琰看向對面的人勾起嘴角笑笑,似是好奇地問:“賈特助,我們見過?”
不僅是在問怎麼知道的他的身份,更是在問,在哪裡有過交集。
靠坐在沙發上的賈特助神态倨傲,動作懶散。
他端起桌上的透明玻璃杯對着沈琰的方向敬了一下,淺抿了一口杯口後說:“但凡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
“南城沈家的珠寶一家獨大,敢頂着南城珠寶的頭銜來談生意,無異于自報家門。”
許久沒關心過央南珠寶在南城主家的發展,沈琰心裡默了一陣,而後主随客便似地坐上另一側的單人沙發。
他謙虛回:“賈特助過獎。”
沈琰端詳賈特助略顯鈍感的下颌以及周正的下半張臉,心裡有個猜測越發得到驗證,隻是燈光太過昏暗,以及他的臉上,也同樣戴了個極礙事的面具,又讓他心生了遲疑。
給人定罪的事,認錯了人可不好。
賈特助将水杯放在桌上,轉頭問沈琰:“沈先生想和我們做個什麼交易?”
沈琰後仰着靠上沙發椅背,雙腿交疊,他雙手交疊着放在小腹前,渾身萦繞着一股遊刃有餘。
他漫不經心地與賈特助迂回,胡編亂造地說,想入股溫氏集團的醫療器械,以及,金礦挖出一塊純度極高的金石,他想将金石打成金箔,再将金箔做成一棵搖錢樹,贈與溫總。
接着兩人從金價聊到時政,又從時政聊回到申城的城市建設,突然,沈琰視線上下打量一圈賈特助遮得嚴實的手腕、頸脖,問:“沒見賈特助戴手環和頸環。”
“所以能冒昧問一句您的性别嗎?”
賈特助含笑的表情頓了頓,反問沈琰:“聽說南城的交友習慣是可以互聞信息素的。”
話語微停頓,賈特助:“但這在申城,似有點冒昧。”
話鋒一轉,賈特助又說:“不過沈先生要是想知道,我也能讓你滿足一下。”
想起某人曾為了證明身份,也同樣邀請過自己去聞他的信息素味道,這次,沈琰又将那句未說出口的答案原封不動地送還:“不用,我對你的信息素不感興趣。”
“溫聿。”
見對面坐着的人,和煦的表情僵在臉上。沈琰适時建議:“要不把面具摘了聊?”
“應該叫你老朋友?還是叫你假特助?”
對面的人輕微搖了搖頭,臉上重新綻放溫和的笑容:“真是遺憾,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說完這名看着有點幼稚的大人,起身走到進口處,擡手拍亮了房間的大燈。
冷白色的光倏地照亮一方天地,也照亮彼此心知肚明卻戴着面具僞裝的兩人。
等溫聿重新落座,沈琰開門見山地問:“普陀大廈,曲博,和你有沒有關?”
這下,遊刃有餘回複的人變成了溫聿,他一手拖着腦袋,含笑的臉像一朵燦爛的、被綠葉襯托的巨大向日葵花盤。
他語氣暧昧,模糊地反問:“有關系又怎麼樣?沒有關系又怎麼樣?”
“你要怎麼樣我呢?”
應該也是不用僞裝了,沈琰第一次覺得他這位昔日舊友竟然有點油膩。
他皺眉看着溫聿,一時之間竟是未能想出答案。
在沈琰的印象裡,溫聿是一個Omega,所以他也疑惑,自傷殘殺同類究竟是為了什麼,為權還是為勢?甚至說火災中受傷的Omega與溫家甚至曲家并無恩怨,難道行兇的目的真隻是為了曲博的一己私欲?
沈琰看着太陽花一樣笑得燦爛的溫聿,神色複雜地問:“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對得起你在4A作戰團時,拼死拯救過的那些omega嗎?”
說完,笑着的太陽花焉巴下來,連帶着眼神也古怪地看向沈琰,他略感荒唐地說:“你不會想說,我是個Omega,就應該對所有的Omega都抱有同情和關懷吧?”
沈琰沉默着沒有回答,但也像是一種默認。
溫聿大笑了兩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繞到沈琰的背後,雙手撐在單人沙發的後椅靠背上,他湊近沈琰的耳畔,嘲諷着說:“沈琰你真是又天真又可笑。”
“你到現在都還覺得你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嗎。”
“這是abo世界哎,這不是你的柳木社熱血漫。”
聲音從左耳進後又從右耳進入,像是4D環繞在沈琰的腦海,他的内心沒有掀起絲毫波動,但卻被“柳木社熱血漫”六字卻精準踩中雷達。
沈琰安穩坐着,扭頭看向溫聿:“你怎麼會知道的柳木社?”
溫聿站直身體,笑眯眯回:“你猜。”
沈琰皺眉表示懶得猜:“這不是你将他人生命用作利益往來的借口。”
溫聿狡辯:“好吧。”
“但他們人不是沒事嗎,甚至,全員輕傷不見一個人死亡呢。”
像是想起一件事更為可笑的,他歪頭觀察沈琰的表情,一臉不可置信地問:“所以你就是為了這件小事,特地大費周章來抓我?”
沈琰擡眼看向笑得燦爛的溫聿,說:“輕傷是因為消防到得及時,不是因為你手下留情。”
“你說是小事,那曲博呢,他死了,他是你殺的吧。”
溫聿臉上做出恍然大悟狀,他微張嘴“哦”了一聲後又笑着回:“那不應該怪你們嗎?如果你們不查,他可能就不會死了呢。”
第一次見識這種詭辯,沈琰的眼睛倏地睜大,他語氣含怒地回:“冥頑不靈。”
沈琰說完就又看見,溫聿乖巧地将手伸出,手腕并排着放在了自己,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給他套上銀色手镯,他就會老實跟人回家。
他看着沈琰,嗓音輕柔帶着一股妥協,臉上溫柔的表情帶着一股人畜無害,他說:“行吧,那你抓我走吧。”
被他的主動伏法弄得猝不及防,沈琰愣神地看着他的手腕。
沈琰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看懂過溫聿的性格底色,以至于,他雖然覺得溫聿是個很好相處的笑面虎,卻也從未對溫聿卸下過防備。
但既然人都這麼說了,沈琰也決定遂了他的願。
一截綠色的藤蔓從沈琰的右手手心飛出,飛快地纏繞上溫聿的手腕,将溫聿雙手手腕堅實地捆在了一起。
隻是看着手腕上的藤蔓,溫聿又突然像是喃喃自語地一樣說:“像你這麼謹慎的人,應該不止你一個人來吧?”
聽到這話,沈琰也倏地拽緊了手心的藤蔓。
藤蔓倒挂的尖刺毫不留情地刺入溫聿的肌膚,沈琰聽見溫聿倒吸了一口涼氣。
用力拉扯了一下藤蔓,沈琰不屑地回:“哈,抓你,倒也不必興師動衆。”
“有我一人就夠了。”
像是忍耐了手腕上的疼痛,溫聿盯着藤蔓上次第綻開的紅色玫瑰花,語氣尋常着說:“果然。”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
聽得沈琰不爽地加大了藤蔓吸血的阈值。
意外地,他看到,纏繞溫聿手腕的藤蔓迅速枯萎,連帶着鮮紅的花兒也焉巴下來,在碧綠的藤蔓上搖搖欲墜。
這是中毒了嗎?!
沈琰反應極快地斷掉一截藤蔓,防止毒液繼續蔓延。他收回壁虎斷尾一樣自斷的藤蔓,擡眼警惕地看着溫聿。
驟然想到在逢唐村,自己也同是因為被才毒才差點被人帶走,甚至說,也是因為這,他欠了鄧黎明一個人情。
在溫聿還沒做出下一步反應前,沈琰運用【四維躍遷】站到了溫聿面前。
沈琰伸手襲擊向溫聿,意圖一擊斃命,卻被溫聿擡肘順利擋下,沈琰心裡暗自驚了一瞬。
在争鋒中,溫聿的面具被摘下,他找到空隙,氣急敗壞地向沈琰的脖子抓去。
沈琰靈敏躲開攻擊,視野瞥見桌角那把水壺,手疾眼快地抓上水壺的把手,舉起水壺,将壺口對準了溫聿的臉。
“嘩——”的一聲。
沈琰将水壺的水,一股腦将水壺溫聿的臉。
像是思考被打斷,溫聿的攻擊也一下失了準頭。
“嘀嗒嘀嗒”。
水随着他下颚線流淌而下,有的浸入他身上昂貴的西裝外套,有的滴落他腳下精美的羊毛地毯。
精心做過的發型被水淋濕,軟塌塌貼緊額頭,溫聿周正得平平無奇的一張臉也被水澆了個結實,他閉着眼忍了忍眼裡的酸澀感,擡手抹了一把臉上殘留的水漬。
溫聿被氣得不行。
他睜開一雙猩紅的眼看向沈琰,文字像是從石頭縫裡生硬崩出,他咬牙切齒說:“沈、琰。”
出乎意料地,沈琰向溫聿再走近了一步。
他手心握上溫聿的下巴,手指用力掐緊了溫聿的側臉。
他冷着臉一言不發,像是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他空着的另一隻手向溫聿的眼睛襲擊而去。
沈琰的手指撐上溫聿的眼皮,指腹稍稍用力,掰開了溫聿下意識閉上的眼睛。
方便自己看得清楚,他拽着溫聿的下巴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一些,而後擡高溫聿的下巴,将他的頭對準了屋頂冷白的大燈。
沈琰查看溫聿的瞳孔,發現并無佩戴美瞳的痕迹,他松開撐在溫聿眼皮的手,又拽上了溫聿額前濕漉漉的頭發。
他手指碾磨溫聿濕透的、粗硬的發絲,翻看指腹查看,手指也并沒有染發膏的痕迹。
長久以來的疑惑得到解答,逢唐村最後逃走的那人,不是溫聿。
雖然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沈琰又陷入了新的疑惑。為什麼第一眼就覺得溫聿眼熟?究竟是在哪裡有過的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