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行硯恨不得幹脆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抹,然後再一腳踹進河裡淹了,幹脆死了算了,大家都清淨。
再也不用試探來試探去,你懷疑我我懷疑你,每次見面吵一架然後鬧一鬧又和解,又做那苟且之事疼得他半天走不動道兒。如此循環往複,不得安生,還得擔憂裴喬兩家因他們的來往受到牽連。
良久,喬行硯才漸漸恢複理智,方才氣急之下說了什麼也記不太清,就算記得也不打算承認,隻冷言道:“笑夠了沒有。”
“嗯,笑夠了。”裴歸渡的面上全然沒有笑夠了的樣子,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正色,“我還真是不知,原來喬小公子竟是如此小心眼之人。”
喬行硯不想理他。
裴歸渡又笑,随後又努力正色:“我也從未知曉,原來小公子竟如此愛慕我,還想同我到老。”
喬行硯這時看向他,皺眉反問道:“我何時說過想同你到老了?”
裴歸渡理直氣壯道:“你方才說了那麼多,怕是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什麼,就算記得你也不打算承認。但我記得,你就是說過。”
喬行硯瞥他一眼,道:“胡言亂語。”
裴歸渡又輕笑一聲。
喬行硯轉頭看他,又罵:“你失心瘋了麼?笑這麼久還沒笑夠?看我瘋言瘋語地胡說八道很好玩?”
裴歸渡啧一聲後搖頭,一字一頓道:“非也,這并非瘋言瘋語,亦不是胡說八道,你這是終于肯說實話了。”
喬行硯深吸一口氣,怒道:“你詐我?耍我玩?”
裴歸渡離開自己的座椅,半蹲在喬行硯跟前,握住對方的手,溫聲道:“小公子,京中事情這麼多,我又是被扣押在京的将軍,沒那麼閑得慌,也沒那麼聰明。我若是詐得出你說實話,何苦這一年多都不得進展?巴巴地湊到你跟前,還要耐着性子防着被你用譏諷的言語氣走……”
全盤托出後被對方笑了那麼久,是以喬行硯此刻隻聽不喜歡聽的,逐字逐句排查,聞言一把甩開對方的手:“誰叫你耐着性子哄我了?将軍若是要務繁忙便不必來尋我,我求着你了麼?我求你理我哄我喜歡我了麼?少自作多情。”
裴歸渡又重新握住對方的手,對方要甩開他便加重了力。
“疼!”喬行硯皺眉厲聲道。
裴歸渡立馬松開了些力,但此次對方卻并未甩開他的手。
裴歸渡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你都說實話了,那我們公平些,我也告訴你我的想法。”
“誰要聽了。”喬行硯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語氣有多麼小家子氣,但裴歸渡沒有戳穿。
“你不想聽,是我想說,我主動的,我強迫你聽的。”裴歸渡還真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哪怕他們僅差三歲而已。
喬行硯沒有說話。
裴歸渡道:“我說這些不明不白的話不是為了讓你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而是我覺得我自己自作多情了。倘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又怎會連讓我幫忙救你阿姐兄長都要佯裝難過委屈呢?可見你也是知道,你隻要一哭,一鬧,我便什麼都能為你做了。”
喬行硯聞言一怔,卻沒有說話。
裴歸渡又道:“我同你搭話你卻顧左右而言他,我同你說心悅你,向你表明心意,你卻隻讓我滾……”
喬行硯又一把甩開對方的手,質問道:“你何時同我表明過心意了?”
裴歸渡頓了一刻,仔細回想,随後又小聲說道:“當我沒說過這句話,我的錯。”
“什麼錯?”喬行硯譏諷道,“一邊握着我的腰一邊隻顧自己快活的時候同我說心悅我麼?裴敬淮,你瘋了麼?”
裴歸渡腿腳蹲麻了便幹脆席地而坐,再次牽起對方的手,可迎來的卻是對方咬字清晰的“滾”。
好一個現世報。
“我的錯,我隻顧自己快活,我完事就跑,我是話本子裡的負心郎。”裴歸渡仰頭看着他,又沉聲道,“可是我也是真的心悅于你,你隻有同我歡愉之時才能褪去一點鋒芒與警惕,除此之外我不再有旁的機會能說這話,無論我何時說你都會覺得我在诓騙你,我真的沒有辦法證明些什麼。”
裴歸渡歎了口氣,牽起對方的手,溫聲道:“我知道這話很殘忍,但既然你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我,我也不會再瞞你。我可以明确地說,我心中第一位永遠是裴氏一族的利益。這個永遠,指的是哪怕有一天你與裴氏為敵,直接影響到了裴氏根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裴氏,顧全大局。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對麼?”
喬行硯低頭看着對方,沒有回話,任憑對方的指腹在自己掌間來回揉。
“倘若你怕這種情況發生,現在逃還來得及,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因為你的離開就刻意報複你。”裴歸渡仍是輕聲安撫,“可倘若你今日沒逃,隻要不發生裴喬兩家對立的事情,你日後想走也走不了了。”
“走了又能奈我何?”喬行硯理所當然地問道。
聞言裴歸渡沉下臉色,沉聲道:“我會将你掐死在我懷裡,待我死後再與我一起同棺合葬。”
喬行硯怔了一下,自嘲似的輕哼一聲,道:“你是瘋了嗎?”
裴歸渡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喬行硯凝眉看着他,語氣中帶着些許顫抖,問:“至于麼?”
“至于。”裴歸渡擡頭注視着喬行硯,道,“感情這種事情很難說清楚,見色起意也好,蓄謀已久也罷。我偏就喜歡同你拌嘴打趣,喜歡同你不知天地為何物般做着苟且之事,喜歡同你共商朝堂之事,喜歡同你坐在這四方雅間内共品美食。我不喜偷摸于暗處同你見面,我也想與你共踏積雪,共賞梅開,行至繁華的街道,逛遍每一年的燈會,但不可以,至少現在不可以。”
裴歸渡看向窗外,像是在想些什麼,又像是在給對方接受這些話的時間。良久,他才又看向喬行硯,可這一眼,他便看見對方此刻正無聲落淚,淚水滴至他衣袍上,他卻沒有伸出手替對方拭去淚水。
裴歸渡還是那般溫柔,問道:“你可知一句詩,雪落肩頭白發生,行至橋頭舟自渡。”
喬行硯仔細回想,這麼多年他也算讀了許多書,詩詞歌賦皆有涉獵,大多都能信手拈來,可這句詩,他卻是毫無印象。
喬行硯帶着哭腔開口:“不知。”
裴歸渡見狀笑道:“我耍你玩呢,根本沒有這句詩。”
喬行硯凝眉輕輕踢他一腳。
裴歸渡又笑着替他拂去臉上的淚,随後小心翼翼地親吻着他手腕上的疤痕:“因為這詩是我現編的。”
喬行硯仿佛聽到心中響起了一聲鈴铛聲,像白馬上挂着的那樣,清脆至極。
“雪落肩頭白發生,行至橋頭舟自渡。喬行硯,喬臨舟,還有……裴歸渡。”裴歸渡說出自己名字的那刻聲音極小,但音調卻是上揚的,語速也比說前面兩個名字時要略快一些,仿佛帶着竊喜一般。
喬行硯聽到心中的鈴铛聲愈發明顯,輕笑一聲後嗤道:“酸詩,難聽得要命。”
片刻後,他又譏諷道:“果然武将就是不能同文臣之後相比,喬某向來熱心助人,不如試着讓我教你做首好聽的詩,也不枉将軍請我的這早已涼了中看不中用的宴。”
裴歸渡擡頭看一眼桌上根本沒動過分毫的宴席,笑了一聲後又看向喬行硯,道:“那就有勞了,小公子。”
喬行硯嘁一聲,方使力要将對方拉起,就察覺對方将自己的力使向了相反的方向,一副暫時不打算起身的模樣。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裴歸渡正色沉聲道。
喬行硯直覺對方要說的是正事,便也正色問道:“何事?裴甯之事麼?”
“不是,那個事情我不想問了,就當替你阿姐報仇。”裴歸渡擺擺手,“借我的姓氏去騙人,死了便死了。”
“那還有何事?”喬行硯不記得自己還做過什麼瞞着他的事情。
裴歸渡将視線往對方腰上移,十分真摯地問:“真的很疼麼?”
喬行硯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後抽出手一腳踹向了裴歸渡,用力的同時說出一個氣急敗壞的“滾”。
裴歸渡被踹得幹脆直接躺在地上不起來了,隻笑得合不攏嘴,也不看對方的表情,因為猜都猜的到。
但也正是因為裴歸渡笑得過于放肆,雖然聲音不大,不會将屋外的人引來,卻也耐不住不懂眼色的人于此時敲響了房門。
喬行硯聽見蕭津的聲音,看一眼仍躺在地上獨自抽風不能自已的裴歸渡,福至心靈,道:“進。”
是以當蕭津推開門轉身緊急關上門随後又轉身看向屋内時,瞧見的便是躺在地上的小裴将軍,和半倚在座椅上撐着頭側身俯視小裴将軍的小美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蕭津覺得此刻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裴歸渡聞言坦然起身,左腿平靠在地面,右腿彎曲着,左手手臂繃直手掌着地,右手随意地捋捋外裳,就這麼單手撐着,仿若纨绔子弟般擡頭看向蕭津。
他理所當然道:“看不出來麼?裴将軍被嬌俏的小美人強上了呗。”
蕭津難以置信地緩緩轉頭看向小美人,方要說些什麼,就見嬌俏小美人順勢起身,動作極輕不緊不慢地推開他那側桌沿以及中間擺放的菜品,就着空位坐在桌沿上,右手手臂繃直手掌撐在桌上,下巴抵在受力後向内扣的右側肩頭,慵懶開口。
“撒謊,嬌俏的小美人做不了累人的活兒。”喬行硯語氣微微上揚,仿若炫耀一般,“裴敬淮似乎有些瘋,主動央求,被我一腳踹倒在地上的。”
“啊?”
在蕭津的背景音下,喬行硯隐約聽到裴歸渡暗罵了一句,随後又不争氣地無聲笑了。
喬行硯略勝一籌,忽而起身,腳尖輕輕點地下了桌,步履輕盈地朝門口悠然走去,行至蕭津身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夢挑輕舟是哪道菜?”
“啊?哦,最右邊那道,清蒸鲈魚。”蕭津朝桌上指去。
喬行硯卻看都沒看:“吃得我想吐,下次别做了,要麼就趁早改名,起個文雅的。還有掌中明珠,蕭老闆玉做得好看,修養卻一般,果然人以群分。”
言罷便開了雅間的門,關門後悠然而去。
留蕭津一人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後又沖到桌前,難以置信地看向已然從地上起身的裴歸渡,問道:“他在說什麼?什麼叫吃得想吐?你看這菜,像是動過筷的嗎?夢挑輕舟又是哪兒不文雅了?掌中明珠又是什麼情況?你到底怎麼惹他了?”
裴歸渡看也沒看,隻拍拍對方的肩膀,道:“改個名吧,否則小美人能把你的店給砸了。”
“啊?”蕭津疑惑,他才不管店砸不砸,他隻想知道方才那一幕是怎麼回事,“什麼情況?他強上你?還是他踹了你?你一個武将還能讓那看起來風吹便倒的小美人給踹了?”
“他可不是風吹便倒。”裴歸渡彎腰揉揉小腿,呢喃道,“還真往死裡踹了。”
“究竟什麼情況?我當你一介武夫,怎的還是被人搞的那位啊?”蕭津持續感歎。
“什麼?”裴歸渡沒太明白。
“就,房中之事……”蕭津一副非要打探到底的模樣。
裴歸渡凝眉不解,道:“你沒聽人說麼?累人的活兒不幹,滾蛋。”
言罷,裴歸渡打開了暗門走進去,蕭津聽見對方關上門之際隐約說了句——
“簡直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