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這日清晨,喬府早早的便招呼了起來,李管家同張嬷嬷一起張羅着賓客們的坐席,确認樂伎們的奏樂時間,将所有流程都确認一番,無誤後才前往祠堂同主公禀報。
喬氏祠堂内,喬懷衷正同林秋娘一齊為祖宗牌位上香,鞠躬三次後将香立于香爐之内,又退幾步再行一禮。
禮罷,喬懷衷問道:“舟兒呢?”
“方才去瞧過了,婢子們正在為他安排沐浴更衣。”林秋娘溫聲道。
喬懷衷颔首:“贊冠臨府之後直接來祠堂上香祭拜,屆時前廳便交于你張羅了。”
林秋娘道:“郎君放心,妾身自當好好招待賓客,不落他人口舌。”
喬懷衷牽起林秋娘的手,溫聲安撫道:“我知你不常與世家往來,今日到的又大半都是各家公子,想來相處會有些困難,有勞夫人了。”
“你我何時竟也開始說這些了?”林秋娘反握住對方的手,看着他緩緩而言,“朝臣之妻本就該多同各家夫人來往,你知我不喜便從未催促我,如今事急從權,我又怎能不挑起這大任?”
林秋娘停頓片刻,又道:“溫元今日便歸麼?”
“是。”喬懷衷牽着林秋娘的手一同走出了祠堂,于石子路上邊走邊說,“禮州郡守昨日晚間傳來書信,說是溫元已然送至京中,此刻正在驿站養着。”
“驿站?”林秋娘不解。
“說是溫元受了傷,情況緊急隻得送至就近的驿站。”
“怎會受了傷?”林秋娘焦急道,“現今如何了?”
喬懷衷拍拍對方的手安撫道:“無礙,夫人莫要擔心,信中說巳時前便能将溫元送回府中,屆時你瞧了便是。”
林秋娘愁眉歎了口氣。
沐浴更衣又修整了一番後已臨近巳時,喬行硯坐在銅鏡前一言不發,隻靜靜看着鏡中的自己,聽着院中奴仆來回走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文修才推開門行至他身後,平日手中常拿的若華劍此刻不知收到了何處,隻在腰間配了一把短刀,正色道:“公子,長公子回來了。”
喬行硯聞言眼睛立馬浮現出一絲光亮,在文修的攙扶下起了身:“兄長現在何處?”
“長公子是被驿站的仆從送至後門的,現下正在自己院中。”文修如實道,“長公子受了重傷,手中纏着紗布,右腿似乎也被打傷了,看樣子行動略顯不便。”
“什麼?”喬行硯面上顯怒色,沉聲道,“送兄長回來的人呢?”
“按公子事先安排的,人一到就打暈拖進了柴房,現在人正綁着鎖在裡頭。”
“将我屋裡的金瘡藥送至兄長院中,就說是我送的,務必要叮囑兄長上藥。”喬行硯沉聲道。
“是。”
“柴房的鑰匙呢?”喬行硯看向對方。
文修聞言從懷中取出一把細長的銅制鑰匙,遞到對方面前,松手時又道:“公子所着素白衣裳,仔細不要染了痕迹。”
喬行硯把玩着手中的鑰匙,不以為意道:“自然。”
喬府後院的柴房内,喬行硯推開已然開了鎖的門,不慌不忙地将門重新關上。屋外的光透過窗照進來,堪堪落在躺在地上昏睡的那人臉上。
喬行硯從腰間取出一個食指大小的柱形容器,轉動頂部凸起的弦月紋案後那容器自内向外彈出一個兩面開刃的匕首。
喬行硯看也不看對方,單手握住容器,将匕首那面垂直朝下,狠狠紮進昏睡那人的左側大腿上。
後者受痛立馬咬着口中塞着的被細繩綁了好幾圈的布,于昏睡中生生被痛醒,下意識地繃直了腿,驚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可喬行硯雖然右手用力控制着對方因痛掙紮的腿,面上卻沒有絲毫動容,隻冷聲開口:“誰命你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
那人嘴裡還塞着布,此刻想說話也說不出來,是以喬行硯一把将紮進他腿裡的匕首拔出,後者受痛又猛抽幾下,眼中仿佛要痛出淚來。
可喬行硯也隻是面無表情地用開了刃的匕首将細繩割開,又用匕首的末端将他嘴裡的布挑出。
而自喬行硯将匕首湊到他面前起,後者便如驚弓之鳥般不斷顫抖。
喬行硯冷聲道:“說。”
“是禮州郡守命我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那人顫顫巍巍地說道。
可喬行硯卻是在聽完的那一刻就又将匕首紮到了對方的另一隻腿上,沉聲道:“說謊。”
那人受痛哀嚎一聲,轉而又咬牙道:“是裴将軍!是裴将軍命我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
喬行硯将匕首一把抽出,後者又是受痛哀嚎,他道:“哪個裴将軍?由何處起送至喬府的?”
那人良久未言,喬行硯沒什麼耐心,又将匕首紮進對方的左肩,發力的同時厲聲道:“說,我沒那麼多耐心。”
那人立馬連連哀嚎,整個人都朝被紮的那個肩頭倒,急忙道:“是小裴将軍!鎮遠将軍之子!”
“自何處而來?”喬行硯将刀刃又往下紮了幾分。
那人受痛急忙道:“自鎮遠将軍府而來!人是在鎮遠将軍府後門接到的……隻說将人秘密送至喬府後門即可……事後……”
喬行硯緊閉雙目深吸一口氣,在睜眼的瞬間将匕首拔出,又溫吞而道:“你是何人?”
那人顯然早已受不了疼痛了,此刻問什麼便答什麼,急忙道:“我是宋校尉底下的一個侍從。”
仔細回想過後,喬行硯道:“宋雲?”
“正是。”那人哀嚎着緩緩而道,“宋校尉說此人是喬府長公子,與将軍關系匪淺,必當安然送至喬府,且不可為旁人所發現。”
喬行硯偏頭譏笑一聲:“這任務是宋雲下達的,還是裴敬淮下達的?”
“啊?”那人大抵是在困惑此人為何喚将軍的字,疑惑了片刻後才又道,“是宋校尉下達的,裴将軍不會管這些小事。”
喬行硯深呼吸一口氣,強忍面上的怒色,語氣平平道:“好一個小事。”
那人見對方沒有再問話的意思,便試探道:“大人問的我都如實答了,是否可以大發慈悲饒了小人?”
喬行硯聞言冷眼睥他,将握着匕首的右手往上一擡,一劃,那人的脖頸便在刹那間滲出血迹往下流。
“蠢貨。”喬行硯冷聲呵斥,随後起身,右手仍握着那小巧的匕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方推開門便見文修守在門外。
文修看到小公子将右手擡起曲着,袖口滑落至小臂上,露出一節白皙的皮膚,而手掌中握着的是一把機關匕首,此時上面正沾着血迹,染得小公子五指間也帶些殷紅。
文修見狀立馬接過對方手中的匕首,并遞出早已備好的繡帕。
喬行硯接過繡帕斯條慢理地清理着手中的痕迹,又瞥見對方将擦拭後的機關匕首恢複原狀重新遞給他。
喬行硯淡淡道:“你收着便是,興許待會兒能用到。”
“是。”文修将一指大小的小容器收進了自己腰間,“公子,此人如何處理?”
“今日那人也會來,你隻管将他的手指砍下裝進木匣内,放到一位叫宋雲的馬車内,切記不要同他打上照面。”喬行硯沉聲道,随後将擦拭完血迹的繡帕遞給了文修,“其餘的剁碎了扔河裡喂魚。”
文修接過繡帕,習以為常道:“是。”
“派了個口風不嚴實的人來辦事,遲早得被這群蠢貨害死。”喬行硯一邊冷言罵道,一邊斯條慢理地整理一番素白華服,“賓客都到了?”
“大部分都到了。”文修道,“許氏和裴氏還未到,主公正在前廳等着迎接贊冠。”
喬行硯沉思片刻後,道:“我這便去前廳,你也去準備吧。”
文修停頓片刻,像是在猶豫什麼一般,最終隻道:“是。”
托了先前張子修幫忙同他結交京都城世家公子的福,以至于喬行硯今日的冠禮賓客滿堂,十分熱鬧。
李敬成今日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着他的庶弟,他本不想将他帶來,全是他父親強制要求才勉為其難将他領進了府。
進府後李敬成看也沒看身後之人,隻丢下一句“别跟着我”後便去尋旁的世家公子了,留那庶弟一人在席上無處可去。
李敬成很快在不遠的席間瞧見了郭弘,當即展露出一個笑容,高聲喊道:“德遠兄!”
郭弘聞言回頭看他一眼,隻白了一眼後又重新轉回去飲了一口酒。
李敬成不惱,隻不以為意地坐到了郭弘對面,給自己也倒一杯酒,而後又道:“德遠兄怎一人在這兒喝悶酒,未去尋那小美人麼?”
郭弘不看他,隻譏諷道:“李敬成你莫不是吃多了酒,方至席間便胡言亂語。”
“喲。”李敬成咋呼道,“怎的,今日走的是儒生那套?說話竟還文绉绉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啊郭德遠。”
郭弘緊接着轉了個話鋒:“今日你們是來吃席賀禮的,我卻是帶着任務來的,是以少在那兒給我打趣些沒用的東西。”
李敬成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将聲音壓低湊上前打探道:“什麼任務?不妨說與我聽聽,興許我還能幫到你呢。”
郭弘又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李敬成,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你莫不是當我傻?”
“怎會?”李敬成仍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樣,“郭侍郎好歹有官職傍身,我一介平頭百姓又怎會将你當成傻子耍?”
郭弘嗤笑道:“你若是平頭百姓,那真正的百姓豈不成了流民?少在那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得什麼便宜了?”李敬成又飲一口酒,“這生在兵部尚書府中是我能決定的麼?”
郭弘聞言嗆道:“若是不樂意便不要享那個福氣,你瞧你現在身上穿的,若是嫌棄怎不幹脆脫了?”
李敬成頭一次被對方這麼嗆,是以此刻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我道你今日怎這般戾氣,想必是所行的任務令你不滿了吧。怎的,你父親喊你來捉禮部的錯處了?”
郭弘看他一眼,飲一口酒,湊上前去壓低聲音道:“你分明知曉你父親不信你,這才将你那庶弟也派了來,是也不是?”
李敬成瞬間皺起了眉,擡眼看近在咫尺的對方那挑釁的雙眼,沉聲道:“我确是不管此事,那就看你與那便宜貨誰先拔了頭籌。”
李敬成言至此處停頓片刻,随後看向不遠處正跟在張恒身後的張策,視線停在那小黃莺身上,話卻是對郭弘說的:“便宜貨便罷,莫要一時沒狠下心來,讓旁人撿了漏去,屆時你看郭尚書是否會打斷你的腿。”
言罷李敬成不等郭弘發作,直接起身朝前走去,尋他那方見一次面便頗感興趣的小黃莺,留郭弘一人坐在席上又猛飲了半壺酒。
裴歸渡來得有些晚,他是同左相他們一同到的,彼時兩輛馬車同時停在喬府門前。那迎接客人的仆從早在他們停馬前便去同主公禀報了,是以此刻喬懷衷與喬行硯雙雙候在門前親自迎那贊冠,順道迎那來晚了的小裴将軍。
喬行硯随喬懷衷一同躬身作揖,他這邊方正身,就聞喬懷衷對許商君拱手請道:“吉時将至,許相請往這邊走,喬某這便将您引至祠堂。”
“有勞。”許商君同樣依禮拱手,将要往前走時又側身同身後之人道,“文昇,你隻管跟着小公子走,待為父敬完香後自會去尋你。”
“是。”許商君身後着藍衣的謙謙君子道。
“臨舟,你好生招待裴将軍與許公子,若是有什麼不懂之處便找你母親,莫要怠慢了貴客。”喬懷衷同樣囑咐道。
“是,孩兒知曉。”
言罷,喬懷衷領着許商君進了府,留喬行硯一人對着面前這兩尊大佛。
喬行硯看向裴歸渡身後:“怎不見宋校尉?”
裴歸渡像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一般,怔了一刻後又正色道:“府中有事,晚些便到。”
言罷,喬行硯不再看裴歸渡,隻轉身朝面生的那位道:“早便聽聞許公子相貌堂堂,文武雙全,不僅博覽群書,騎射這方面也頗有造詣,不知明年春獵是否能一覽許公子英姿。”
許濟鴻大抵也是被誇贊慣了,聽完隻是面色平平地謙遜道:“喬公子謬贊,許某不過略有涉獵,不敢誇大,騎射這方面還是得看裴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