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玉佩是他上個月方開始做的事情,那時張恒與劉元青一道來探望他,知曉他喜歡珠玉,便送來了一整箱的良玉,随後又帶來了師傅,生生教了他一整日的雕琢技巧。
旁人不知,可文修卻知,喬行硯在人前裝得頗為欣喜,人一走他立馬便将刻刀扔在了地上,蹙眉埋怨道:“雕琢珠玉倒真是個累人的活兒,倒不如直接買成玉得了。”
可話是喬行硯說的,第二日早早地坐在院中雕琢珠玉且将手劃傷了的亦是他。
喬行硯前夜還不争氣地在夢中朝那裴敬淮讨要玉佩,醒後便連嗔帶罵地一邊雕琢一邊問候遠在靖央的裴歸渡。
如此,一直持續到了二月。
喬行硯将雕琢好的玉扔進面前的炭火中,看着玉在落下的那刻與炭火碰撞迸濺出的火星。
文修見狀問道:“公子辛苦将其雕琢出,為何又扔了呢?”
“不喜歡。”喬行硯語氣平平道,“不是想要的那塊,即使是自己雕出來的又如何。”
文修知道,公子這是又在想裴将軍了。
“兄長呢?”喬行硯将視線從炭火中移開,問道。
“長公子正在禦史台。”
喬行硯蹙眉:“兄長近日為何總往禦史台跑?那禦史大夫不是監察百官的麼?”
文修顯然也是早就打探清楚了,此刻隻語氣平淡地如實道來:“主公上月初因祭祀禮同那戶部結了些怨,前幾日戶部提到春獵之事,借此向主公發難,說是春獵封賞的禦賜之物有誤,與禮簿中記載的不一。皇帝知曉後便派禦史大夫介入核實,長公子得知後同主公一同前去了。”
“戶部?”喬行硯仔細回想一番後道,“郭氏,郭繡家的?”
“正是。”
喬行硯譏笑一聲,随後起身往屋裡走:“郭孝悌自和親一事後便處處針對我喬氏,無論是朝堂上還是私底下,好像巴不得我喬氏就此滅族一般。”
喬行硯走過小道時折了一支開始冒嫩芽的樹枝,冷聲道:“無非就是因為他家女替我阿姐去靖央和親罷了。”
文修道:“自那以後,他們與太子之間的聯系似乎也變少了。”
“自然。”喬行硯仿若看戲一般,不以為意道,“皇後與太子保不了他郭氏之女,又不能在朝堂上左右一二,如今安平郡王與九皇子得了勢,他戶部又怎甘心繼續同太子一派,半死不活的。”
“可他若是不與太子一派,又能與誰呢?”
喬行硯推開房門,木門咯吱作響,他道:“管他與誰,反正不會與我們一道便是。”
喬行硯将狐裘脫下,文修順勢接過,随後又道:“公子明日可要出府?那品香閣又遞來了請帖,說是邀您共品新的菜式。”
“不去。”喬行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同那人又不熟,我去做甚。”
文修雖知裴歸渡與喬行硯二人的關系,但卻不知這二人與品香閣老闆之間的關系,是以此刻也沒将其放在心上,隻當是飯館宴請時常到店的人去品嘗新菜式。
可誰知這品香閣還真就是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來來回回遞了十幾次請帖後仍是被拒,便直接改上門請客了。
文修朝坐在院中飲茶的喬行硯禀報,平日裡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他,此刻語氣中難得見了幾分不耐:“公子,那人又來了,說是今日見不到您便不離開,今晚要直接睡在我們喬府門前。”
“哦?”喬行硯不以為意道,“試着将他打發了去,若還是不走,便随他吧,純當白撿一條看門狗。”
幾日後,蕭津依舊坐在喬府門前,守門的侍衛見了都有些心煩,可那人卻還是不死心地日日來,夜夜守。
“兄弟,至于嗎?你這即使天天來,小公子不肯見你,你也沒法兒啊。”守門的侍衛終究是忍不住抱怨。
“對啊,至于嗎天天來,你不煩我都煩了。”
“煩嗎?”蕭津笑着明知故問道,随後又立馬拉下臉,斥道,“憋着。”
“憋着什麼呢?”
蕭津坐在台階上,聞言立馬轉頭,緊接着就見那慵懶開口說話的小公子着一身青衣緩緩走了出來。
蕭津立馬起身:“小……喬公子。”
“什麼?”喬行硯知道他方才是想脫口而出“小美人”三字,是以此刻也隻是笑笑,走到他面前,“蕭老闆這是做什麼?品香閣打算關門了麼?天天往我這兒跑做甚?”
“你可算願意見我了。”蕭津見狀立馬就要拉着他往府裡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我們先進去。”
“停。”喬行硯一把甩開他的手,随後是文修舉着劍攔在蕭津跟前。
蕭津見狀立馬擡起雙手:“我是真的有急事,關于那位的。”
喬行硯知道他說的是誰,沉默片刻後,示意文修将劍放下。
喬行硯沉聲道:“進來。”
蕭津跟着喬行硯進自己的院中後便遣散了下人,此刻隻他與對方一同坐在院中。
喬行硯不打算同他寒暄什麼,隻用命令的語氣道:“有事便說,不要扯些亂七八糟的。”
蕭津環視一圈周圍,最終佯裝沒聽見他方才的話,隻立馬将這句憋了許久的話說出口,他驚呼道:“裴敬淮也沒告訴我他的小情郎是喬家小公子啊!”
喬行硯蹙眉,以一種看癡傻之人的神情看向對方,問道:“你蹲這麼多天就是為了說這個?”
“自然不是,我不過是将我憋了許久的話先一步說出口罷了,之後才是重要的事兒。”蕭津道,“三個月前,也就是我們方見着面那會兒。”
“嗯。”喬行硯看他一眼,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你前一日方走,不過兩日時間敬淮便再次找上了我。”蕭津正色道,“他托我替他打磨一塊玉,說是要最好的料子,隻要青色,讓我打磨好後直接送到他府上。我當時便猜到了他是想給你親自雕琢一塊玉佩,結果被戳穿後他不僅不羞,反而十分得意。”
喬行硯心中一驚。
“不過五日的時間,他便将他雕琢好的玉送到了我手上,說是你生辰那日他怕是不在京中,托我轉交,要我務必在正月十九那日将這玉送到你手中。”蕭津言罷從懷中取出一個朱紅錦囊,遞至對方面前,随即又面露難狀,“但我那段時日回瓊華了,進京後閣中又忙,便忘了此事,也是近日方記起的。十分抱歉,小……喬公子。”
喬行硯看着桌上的朱紅錦囊,手中微顫,片刻後緩緩打開那錦囊,方打開之際,他瞧見了裡面的東西。
喬行硯将裡面的玉取出,是同“歲歲平安”一樣的青白方玉,隻不過四邊的暗紋是梅花,字也不一樣。
“敬淮很早便将你這生辰禮物備好了,隻不過怪我,一時竟忙忘了,才緻這禮如今方送到你的手裡。他也是初次雕琢珠玉,手藝可能生疏,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嫌棄。對了,還有……”蕭津又往自己懷裡摸索,随後取出一封信件,遞到對方面前,“這封信,亦是他早就寫好的。”
之後蕭津又說了什麼,喬行硯都記不清了,他隻覺自己的心在那生辰禮到來後變得愈發慌亂不堪,他從未如此茫然過,直至深夜還點着燭火看那封不過寥寥幾字的書信。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不知所喜,雕此青玉。願君喜樂,靜候郎歸。”
弦月之下,夜半院中,隻小公子一間屋子還亮着燭火,他一手拿着信紙,一手握着玉佩。
喬行硯稍一松手,可見掌間那玉的樣式,中間刻着四個字。
“行舟自渡。”喬行硯緩緩念道,“好一個癡情種,我竟今日才知。”
文修不知品香閣老闆說了什麼,隻知第二日,小公子再次拾起了那雕琢珠玉的事情來,雖然每日都會嗔怒幾句,被氣得将刻刀一把丢在桌上,但次日又會重新拿起刻刀繼續雕刻,如此往複。
隻不過不同的是,他這次雕刻的有八個字:行舟自渡,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