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行硯方醒之際,文修正趴在榻邊淺眠,是以當前者微微翻動手腕時,後者立馬便察覺,也醒了過來。
文修急切道:“公子可還安好?”
喬行硯還未緩過來,隻疲憊地眨眨眼睛,片刻後瞥一眼伏在他跟前的文修,道:“你怎麼樣了?”
小公子的嗓子有些沙啞,大抵是受傷加上方醒的緣故,此刻面上仍是倦意,看起來并不算好。
“我無礙,裴将軍已經安排人替我處理過了。”
“裴将軍?”喬行硯忽而清醒過來,原來他昏睡前看到的并非夢境?他蹙眉确認道,“這裡是……鎮遠軍軍營?”
“正是。”文修對于對方的反應有些感到意料之外,又解釋道,“靖文軍軍營離此處還有些距離,公子的箭傷需要及時處理,是以屬下隻能自作主張将您帶到這兒來。您的傷是裴将軍安排人處理的,此處亦是他的營帳。”
喬行硯緩緩起身,後者見狀立馬上前幫扶,他打量一番周遭的布局,又于被褥上看到了一件玄色狐裘,終是相信了此處乃鎮遠軍軍營。
“你同他交代了我們此行為何?”喬行硯蹙眉問道。
文修面帶慚愧,語氣亦帶些心虛,道:“交代了。”
喬行硯輕歎一口氣,看一眼左肩和左臂上包裹的紗布,以及身上這身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朱紅外裳,心中突感不安,問道:“他人呢?”
“正在議事,說是待結束後便會過來。”文修忽而正色,“對了,他還說,此處有皇帝的眼線,還望公子莫要出營帳,恐有人識得你的身份。”
喬行硯略感無奈,都已經如此明目張膽地帶傷闖軍營了,現如今還提什麼恐被眼線發現的破事,倒不如直接殺了以絕後患。
但想是如此想,他卻也隻是颔首回應。
裴歸渡回到自己的營帳時已然過了亥時,喬行硯在等他的過程中将整個營帳都翻了個遍,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也沒瞧見,最終還是回到了榻上,誰曾想隻是将手随意靠在枕下,他便摸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一旁的文修見狀詫異道:“公子,這不是您妝奁裡的那塊玉佩嗎?怎會……”
文修言至一半收了話,因為他瞧見營帳的主人懷中抱着些衣裳,自門外而來。
再回頭之際,便看到小公子也将目光移到了來的人身上,是以他十分有眼力見的轉身就要出營帳。
“出去後直接去找宋雲。”裴歸渡在與對方擦肩而過時語氣平平地說道,“他會領你去你的營帳,今夜就不用守在這兒了。”
文修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對方的背影,躬身道:“多謝。”
随後便離開了營帳。
喬行硯将玉握在掌間,淺笑,悠然開口:“裴将軍怎還枕玉而眠?”
裴歸渡朝他走去,抿唇一笑,可語氣卻略顯平淡:“自然是想着夜夜都能夢見玉的主人,夢見嬌俏小美人。”
喬行硯見狀立馬沉下了臉,埋怨道:“将軍這語氣神情,莫不是又要興師問罪來了?”
裴歸渡聞言苦笑一聲,将懷中抱着的衣裳放在榻上,随後半蹲在小公子跟前,溫聲道:“怎會,将軍不打算興師問罪,将軍憐惜小公子都來不及。”
喬行硯有些疑惑,挑眉道:“這是做什麼?你今日有些反常。”
裴歸渡歎一口氣,低頭瞬間瞥到了對方掌間的玉,溫聲道:“我不該因一時的沖動将這玉收了回來。自今日起,這玉便是你的,将來不論摔了還是丢了,都随你,我絕不會再将其收回,亦不會同你置氣。”
喬行硯握緊了手中的玉,沉聲道:“文修同你說了什麼?”
裴歸渡擡眼看他,眼底滿是心疼,轉而又笑道:“沒什麼,就是說小公子這一年間對我思之如狂,輾轉難眠,其心天地可鑒。”
喬行硯嘁一聲,不看對方,道:“胡說八道。”
對方如此說着,可裴歸渡卻瞧見小公子戴着耳墜的耳垂上泛了點紅,說來,他還是第一次瞧見小公子戴耳墜,很美。
“臨舟。”裴歸渡輕聲喚他。
“做什麼。”喬行硯仍舊沒有看他,活像個被戳穿後死活不認賬的小野貓。
“二十一歲生辰時,我打一對耳墜送你吧。”
喬行硯忽而轉頭看向他,蹙眉輕斥道:“你在說笑話麼,我無端戴耳墜做什麼?”
裴歸渡聞言将手擡起去摸對方的耳垂,随後又順着那耳墜緩緩往下捋,道:“我瞧着挺好看的。”
喬行硯一惱,偏頭躲開,道:“這是今日未來得及取下的,我不喜這東西。況且這是用夾扣夾上去的,我本身并未穿耳。”
“若是不喜在外人面前戴,便隻戴給我看可好?就用夾扣。”裴歸渡語氣溫柔的簡直讓喬行硯說不出一句狠話,言罷不等對方回應,便雙手撐着榻邊站起,俯身朝對方吻去。
對方的力度并不算大,但喬行硯還是被吻得下意識仰起了頭,待纏綿至失了神時,裴歸渡擡起左手撫上小公子的耳畔,順着耳廓往下一點點揉捏,最後摸上對方的耳垂,以及在那之下墜着的耳墜。
裴歸渡于小公子喘息間輕聲道:“就戴一次,好不好?”
意亂情迷間,喬行硯聽不清對方說的究竟是什麼,隻借着喘息間用氣聲哼唧。
裴歸渡再次将小公子吻得仰起了頭,最後又在他額間留下缱绻一吻。
喬行硯方受了傷,是以二人也隻吻了片刻便停了下來,裴歸渡将榻上的衣裳再次拿起,道:“先前你累了我便沒來得及幫你換衣裳,此刻怕是不能再穿着這滿是血迹的衣裳了。我安排人打了熱水來,你先沐浴一番換上幹淨的衣裳。”
喬行硯瞥一眼對方手中的青衣,也不知他身處軍營,上哪兒找來的這麼一身幹淨衣裳,看樣子似乎還是新的。
喬行硯笑了笑,慵懶開口:“将軍伺候我沐浴麼?”
裴歸渡聞言一怔,随後低頭淺笑,道:“好,将軍伺候小公子沐浴。”
“明日午後我們便會出兵淮安,屆時你隻需同文修一起待在軍營中靜候即可,我安排了人在外守着,你莫要再做旁的事出來讓我操心。”裴歸渡一邊替對方擦拭着身子,一邊佯裝威脅交代道。
熱水沒過喬行硯的腰身,他将雙臂搭在浴桶邊緣,惬意地享受對方此刻所做的一切,揶揄道:“将軍這是想軟禁我的意思麼?”
“小公子嚴重了。”裴歸渡仍是正色,道,“你身上有傷,此刻獨自返回靖文軍軍營我不放心,隻待我将淮安的事情處理完,自然會親自将你送回去。”
“倘若淮安城攻下了,你會回京麼?”
裴歸渡手中的動作停下來,喬行硯同樣察覺到了,是以譏諷道:“原來将軍并未有回京的打算,我還以為此次能同你一齊回京呢,原是我妄想了。”
裴歸渡沉默許久,最終像下定決心了一般,沉聲道:“臨舟,我帶你回禮州吧。”
喬行硯聞言一怔,詫異地轉頭看向身後的裴歸渡,道:“什麼?”
“我帶你回禮州,去見我的父親與母親。”裴歸渡堅定地說道。
“什麼?”喬行硯卻還是震驚,仿若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一般,沒太理解對方什麼意思。
“此次回京都會途經禮州,我們大可在禮州多停留幾日,我需同父親交代一些事情,而在此期間你可同我母親一起待着。我的母親人極好,她十分溫柔,且喜詩書,定會十分喜歡你,再者……”
“裴敬淮。”喬行硯忽而沉下臉,冷聲打斷對方的滔滔不絕,看着對方的眼睛質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裴歸渡怔了一怔,随後堅定正色道:“我知道。”
“我姓喬,我是禮部尚書之子,你叔父想将禮部推倒,我父親甚至有歸順太子之意。”喬行硯沉聲一字一句斥道,“你是瘋了麼?竟想将我帶到你父母面前?”
“我知道。”裴歸渡仍是面不改色,堅定道,“我自會同父親解釋清楚,禮州是裴氏的地盤,絕不會有不利于我們的消息流出,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喬行硯仍是難以置信,又問:“你将我帶至你父母面前又是想做什麼?同他說你結交了一位立場敵對的朋友?還是說你我苟合在一起了需要他親自打斷你的腿?”
“不。”裴歸渡語氣十分鄭重,道,“我想同他們說,你是我心儀之人。”
“什麼?”喬行硯蹙眉一怔,握緊了浴桶邊緣,隻看着對方鄭重其事的神情,以及眼底的缱绻意味。
“同他們說,哪怕此人恐終有一日與我隔江而望,我亦甘之如饴。”裴歸渡溫聲道。
喬行硯隻覺心中仿若空了一拍,久久未能回神,隻靜靜看着對方,企圖從對方眼睛中找出一些欺騙自己的證據。
“你瘋了麼?”喬行硯喃喃道,“兩年時間次次都走得那般決絕,現如今局勢不佳,反倒演起話本來了?”
“我沒瘋。”裴歸渡斬釘截鐵道,“我知曉什麼才是最穩妥的,所以哪怕是将你帶到他們面前,我也有能力不讓旁人知曉,此事絕不會成為他人威脅我們的把柄。”
喬行硯蹙眉看着對方,裴歸渡将其神情看在眼裡,俯下身去吻對方的額頭,又溫聲道:“臨舟,我沒有說笑,亦不是一時興起。你能來找我,我很是欣喜,哪怕你此行主要目的并非為了我,隻是順道而行,我亦欣喜若狂。”
喬行硯仍是蹙眉看着對方,眼底顯現出一絲動容。
裴歸渡繼續替喬行硯擦拭身子,一邊道:“我們且當順道回趟家便是,不必有太多旁的想法。父親本就催促我早日将終身大事定下來,若是你再不同我去見他,他怕是就要将我随便發賣了去。你當真舍得見我娶了别家娘子?”
喬行硯聞言不看對方,嗤笑道:“有何不舍,你想娶便娶,與我何幹。”
裴歸渡聞言露出一副委屈模樣,揶揄道:“這可與你在榻上時說的不一樣,在榻上纏綿時你還哭着喊我夫君,求我不要離開,怎下了榻便隻是區區與我何幹四字?”
喬行硯聞言轉頭瞪他一眼,罵道:“王八蛋。”
裴歸渡見狀笑出了聲,打趣道:“說我王八蛋,可小公子又何嘗不是呢?每次歡愉時便哭着讨饒,将所有好聽的話說了個遍,可一旦結束過後,不是一腳将我踹下榻,便是揚言要将我剁了喂魚,可真真是個狠心善變的主。”
喬行硯一把将對方正在擦拭的右手收回,不去看對方,隻譏諷道:“若是有人能言出必行,我又何至于此。”
裴歸渡佯裝聽不懂,做無辜狀:“怎的就不是言出必行了?”
“嘴上說着心疼擔憂,傷了便急忙包紮敷藥,可做起來卻是将我往死裡弄。”喬行硯嘁一聲,出言譏諷,“這箭傷刀傷可遠不及将軍一夜來得可怕,将軍還當真是,骁勇善戰?喬某佩服,不敢招惹,恐先行一步入了棺椁。”
裴歸渡聞言大笑起來,全然不顧對方無聲白了他幾眼,亦不顧對方無奈站起了身就要擦拭穿衣。
待裴歸渡笑完緩過了神,方踉跄着起身替小公子拿挂在衣架上的裡衣,他一邊帶笑一邊替小公子更衣,而後者則是一邊就着對方的幫忙,一邊又羞憤地蹙眉不語。
喬行硯被伺候完穿衣後便徑直走向了床榻,不同對方過多言語,他發覺這一年未見,裴将軍的臉皮是愈發厚了,倒當真如登徒子一般孟浪不知禮。
喬行硯在榻上躺着卻怎麼也睡不着,腦子裡全是對方先前說的話,怎能突然就想将他帶至禮州呢?他想不明白,直至裴歸渡沐浴後上榻将他摟在懷裡時,他依舊想不明白。
他想了許久要将此事問明白,卻在擡頭看見對方閉眼之際将話收了回去。折騰了一晚便罷,次日午後還要帶兵打仗,喬行硯還是決定不再将此人吵醒,隻又往對方懷裡鑽了些,安然入睡。
次日一早,喬行硯睜開眼之際便見同枕而席之人此刻已然消失不見,隻他一人于此營帳中,他環視一圈周圍,回憶着昨夜發生的一切,最終隻是起身盥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