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行硯看一眼仍怔在原地的明澤,又道:“明将軍,為了防止你收到信件後口不擇言,我隻好提前來同你對對口供,希望,沒有吓到你。”
明澤難以置信地看着喬行硯,見那人面上沒有半分歉意與畏懼,又氣得看向裴歸渡,咬牙質問道:“姓裴的,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歸渡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道:“知道,怎麼了?”
明澤簡直要被氣得說不出話了,他怒而看向喬行硯,見對方仍是一副無辜誠摯的模樣,又重新看向裴歸渡,斥道:“姓裴的你有病吧?沒事找事消遣我來了?”
裴歸渡莫名被罵,可臉上也不見怒意,隻是頗為好笑地望向坐在主座上拂袖看戲的小公子,笑道:“我這可又替你擔了一責,小公子可得憂心記着才是。”
喬行硯瞥他一眼,沒有答話。
明澤見二人眉目傳情的模樣更是氣惱,隻覺自己像個傻子一般,先前顧及左相之子從而壓下的怒氣在此刻全然爆發出來,罵道:“找個假的許濟鴻來當眼線也就罷了,這人居然還是你的面首?你若閑着沒事幹不如早些将軍紀整治一番,少起些盡顯愚蠢卑鄙的荒唐念頭!”
“你說什麼?”裴歸渡忽而沉聲打斷他的斥罵,面上的笑也轉而沉下,微露怒意,道,“面首?”
明澤一怔,繼而看向喬行硯,隻見對方亦收起了無辜之态,轉而打量起自己來。明澤支吾片刻,又揚聲道:“怎麼,我說錯了麼?軍營重地同男子苟且,他若不是面首,又豈會跟着你這混東西?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喬行硯聞言歎口氣,對于此番言論不知該不該感到生氣,隻覺得明澤這人真是厲害,竟一句話同時罵了兩個人。
喬行硯佯裝不明就裡,可裴歸渡卻全然相反,打明澤“面首”二字一出他便變了臉色,此刻更是被氣得笑了出來,道:“明将軍可真會說話,男子如何?軍營又如何?我同他的事情輪得到你在這兒評頭論足?想要就事論事便抓着許濟鴻運送糧草一事去說,借機貶低評判我們二人的關系算什麼事?明将軍莫要氣急敗壞說些不要命的話。”
“我可沒那閑工夫去評判你們的關系,休要倒打一耙,偷梁換柱是你們,暗渡陳倉亦是你們,你有什麼臉面同我發怒?”沒了左相之子身份的壓制,明澤此刻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出言譏諷道,“莫不是流連溫香軟玉間将腦子也流連傻了?”
一旁的喬行硯見狀扶額歎氣,總算明白了文修口中的兩位将軍向來便不對付是如何個不對付法了,不僅在軍務上時常起争執,就連這平日交談中也冷嘲熱諷的,偏偏内容又經不起細聽,好生無趣。
“裴将軍。”喬行硯沒有立場制止明澤,便隻能出言喊裴歸渡。
後者應聲而望,轉而便見主座之上的小公子緩緩起了身,道:“撤軍回京需要安排的事務良多,不妨先将正事處理了再同明将軍繼續說道一番?”
裴歸渡聽出了對方的意思,是以隻白一眼明澤,随後悻悻然地朝喬行硯道:“帳外安排了人,有事喊一聲便是。”
喬行硯勾唇颔首。
裴歸渡又将聲音放軟,溫聲道:“我先出去了,處理完之後便直接回我們的營帳。”
“好。”喬行硯同樣溫聲回複。
在一旁的明澤目睹了全程,直至裴歸渡的身影徹底被落下的簾子遮蓋住,他才又翻了一個白眼,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說吧。”明澤收回方才氣急敗壞的模樣,正色沉聲道,“廢了那麼大勁兒才将人支走,你究竟是何人?又因何假扮左相之子遠赴淮安?”
喬行硯聞言看一眼帳外被風吹起一角的簾子,道:“明将軍其實不必如此,我原也沒打算讓裴将軍留在帳内同我們一起商議。”
明澤聞言看他一眼,又白了一眼,嘀咕道:“果然是物以類聚。”
喬行硯佯裝沒聽見。
明澤又嗤一聲,譏諷道:“罵一半的時候就看出來了,你的話比他老子的話還管用,想不到以往尾巴飛上天的裴歸渡竟也是個懼内的玩意兒。”
喬行硯被逗得輕笑一聲,轉而又道:“明将軍還是不要将心思停在我與他的關系上了。”
明澤又譏諷道:“真是笑話,你不就是想借着姓裴的這層關系同我搭上話麼?也虧得他能同意,果然紅顔禍水,枕邊人吹枕邊風比什麼都管用。”
喬行硯選擇性地無視明澤口中的譏諷言論,道:“明将軍既知曉我是有意想同你搭話,又怎會不知我是何人呢?”
明澤蹙眉,反問道:“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我先前那般忍氣還不是顧及許氏的身份,許氏中立,許濟鴻卻同太子相交甚好,我若真從一開始便知曉你是假冒的,還能任你們二人戲耍?我方察覺你的意圖你便要我查出你是何人,怎麼,非得讓我承認自己蠢如豬狗被你們戲耍才開心麼?長得一副美人樣,怎卻和那狗東西一樣惡趣。”
喬行硯聽了此番言論,有種輕而易舉便報了仇的快感,轉而又道:“既然明将軍都認定我與裴将軍狼狽為奸了,我又何苦裝作一副任人欺淩的模樣?你方才說我是面首,我現下不過随意反問一句,有何不可?”
明澤怒極反笑,道:“好一個睚眦必報,口舌之争倒是不輸分毫,是以,若不是面首,又是何人呢?”
“喬氏,喬行硯。”喬行硯正色道。
“喬氏?”明澤蹙眉,随後恍然大悟道,“你是禮部尚書之子?”
“正是。”
“禮部之子,怎會同姓裴的扯上關系?”明澤不解問道。
“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明将軍隻需知曉我與他有些關系便是,旁的……”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不重要。”
明澤輕哼一聲,不屑道:“說得倒輕巧,裴氏一族的手遮了朝堂大半,近年來正被皇帝所忌憚,你禮部卻逆着龍鱗同裴氏有這般往來,真不怕引火燒身?裴氏尚且有刑部與鎮遠軍,就算撇開這兩方也有受寵的蘭妃在皇帝枕邊說上幾句好話,你喬氏有什麼?據我所知,禮部近來并不算安穩?”
喬行硯見對方将自己想說的都說了大半,便覺輕松許多,不以為意道:“禮部近來的局勢确實不算好,但三殿下又好到哪兒去呢?”
“你什麼意思?”明澤忽而蹙眉斥道,“殿下的處境與你何幹?是你能随意評議的?”
“明将軍何必如此,我不過提了一嘴,你便這般反應,是生怕旁人不知三殿下處境難堪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明澤面露不耐煩。
“你阿姐身為三王妃,卻從未享受到應有的尊榮,真的是因為你阿姐自身的原因麼?”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難道不是因為三殿下原就不得皇帝喜愛,不受器重麼?”
明澤聞言隻是将臉沉了下來,咬牙聽着對方繼續說。
“不知道的隻以為三殿下是不受器重,但總歸是皇子,該有的尊榮都得有,吃喝住行統統都是貴子待遇。可事實當真如此麼?”喬行硯起身走向明澤,微帶憐憫的語氣道,“冬日連暖爐都不曾有一個,衣裳所用的布料亦是太子剩下的邊角寸布,宴席亦被安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試問,這當真是一位皇子該有的待遇麼?”
“你想拉攏殿下?”明澤不喜拐彎抹角,察覺出意思後便立馬打斷直言。
“是。”喬行硯同樣幹脆。
明澤嗤笑一聲,道:“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殿下向來獨善其身,從未打算趟這渾水,亦不會同一個未曾聽聞的人結交,哪怕你同姓裴的關系匪淺,也不會改變任何。”
“是麼?”喬行硯臉色忽而變得陰鸷起來,沉聲道,“那為何他會同麟琚閣的人有往來?”
“你……”明澤忽而詐起,起身蹙眉看着對方,眼底的詫異藏不住分毫,他壓低聲音道,“你竟敢私下調查殿下?”
喬行硯冷笑一聲,道:“麟琚閣雖行事作風帶着江湖氣派,卻終究是歸朝廷掌管,其閣内掌握各國各路情報往來,非皇帝特許,任何官員不得接觸往來,更何況皇子?”
喬行硯撫去對方肩頭的碎屑,繼續悠然地說道:“私下接觸麟琚閣,是為了什麼呢?明将軍,你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吧?這可是有了謀反的嫌疑。”
“胡言亂語!”明澤忽而低聲呵斥,随即連連後退幾步,皺眉咬牙道,“無憑無據便将這麼重的罪名扣在殿下身上,未免太過分了些,這便是喬公子所言的要同殿下結交麼?喬公子當真頗有誠意。”
“謬贊。”喬行硯輕笑一聲,捋了捋肩頭披着的鬥篷,又道,“隻不過我既敢說,便自然不會少了證據。隻是這證據實在有些不入眼,喬某倒是不知該給誰看去,是給裴敬淮,還是三殿下?亦或是……皇帝?”
“你——”明澤怒極反笑,道,“喬公子這是在威脅明某的意思麼?”
喬行硯不以為意,道:“你既說我與裴敬淮是一道的,那自然手段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你與他存隔閡已久,想必每次交鋒都不可能真同先前你們演的那般幼稚無趣。既有前車之鑒,明将軍,你又何必将場面鬧到最難看的那一步?我不過是想見殿下一面,隻煩明将軍開開口傳個話,有那般為難麼?”
明澤怒目看着面前之人,隻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真越是美豔的東西越危險,裴歸渡身邊果真就沒一個好東西。
良久,明澤隻深呼吸将那不平之氣壓下,妥協道:“殿下現今仍在宮中抄錄經書,除夜宴佳節祭祀等重大場合,其餘都不被允許離開皇宮。你非故不得進宮,是以唯一的機會隻有佳節祭祀這類的場合。你今日之言我會全數告知殿下,哪怕是脅迫之言我亦會告知,若殿下願意見你一面,我自不會阻攔。若殿下不願,也請喬公子莫要做些不該做的事。”
喬行硯聞言搖搖頭。
明澤見狀又是詐起,驚呼:“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當真要威脅殿下與你同謀?”
喬行硯輕笑一聲,随即正色道:“明将軍将我想成什麼人了?我隻是想說,就近的佳節乃暮歲與上元節,彼時我還在返京途中,如何與三殿下見面?再往後又将遇上春闱,怕是進出都不易。”
“那你想如何?”
“春獵。”喬行硯沉聲道。
“春獵?”明澤不解。
“正是。”喬行硯緩緩而道,“春獵期間,皇室子弟與官家子弟皆可出席前往獵場,以宗族的名義參與圍獵,那時便是我與三殿下見面的最佳時機。”
明澤聞言微微颔首,随後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我自會書信與殿下言明。隻是事先說清楚,我隻傳話,不遊說,是否同意與你見面,全憑殿下。”
喬行硯面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悠然道:“那就有勞明将軍了。”
言罷,喬行硯便帶上面紗,正欲往外走時又被對方擡手攔住。
喬行硯低頭看向對方攔在自己腰前的手,又擡頭看對方,蹙眉偏頭道:“明将軍可是還有事需要問?”
明澤聞言沒有立刻答,隻是打量一番對方的身形,頗為認真地發問:“有一事我屬實好奇,我離京前還聽聞喬家小公子身子孱弱不經風吹,久病一年都未曾出門,怎如今不僅遠赴千裡來了靖央,竟還同姓裴的那東西混在一起?竟還染上了斷袖之癖?莫不是他強迫你的?”
喬行硯聞言一怔,片刻後露在外面的雙眼帶着笑意眨了眨,睫毛微顫,悠然說道:“誰叫那姓裴的模樣生得好看,束發冠馭馬的模樣也威風,待人也不算差。我這人比較俗,偏就喜歡好看的,與他在一起,不過水到渠成罷了。”
明澤聽了隻覺莫名其妙,反問道:“隻因他的臉?”
“自然不止如此。”
明澤不以為意道:“他一副尾巴飛上天的模樣還能有什麼值得你一位嬌生慣養的文官之子奔赴千裡?”
喬行硯沒有一點猶豫,仿佛早就将答案準備好了一般,輕聲悠然道:“自然是他那颠鸾倒鳳的能力也令人心馳神往。”
明澤沉默許久,最終白了喬行硯一眼,甩袖先一步離開了主帳。
喬行硯看着對方的背影,腦海中是他最後露出的面如菜色的神情,突然就知曉為何裴歸渡非要故意同他争執氣他了。
這般不會說話之人,何止是氣上幾次,遲早有一天他得将此人的舌頭挖了扔進塘裡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