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餐,孤江藏夏動作利落地收拾好了便當盒,然後打開琴盒取出放置在其中的五弦琵琶。
雖然這把琵琶再彈奏個兩三次『角·歲春』就需要修補了,但從外表上看,它依舊完美如初。前兩天剛保養過的木制琴身光澤柔潤,散發着獨屬于交趾黃檀的微弱酸辛香氣。
孤江藏夏将琵琶豎抱在懷裡,與平時練琴之時,橫抱着琵琶一隻手持琴按弦、另一隻手拿着撥子掃弦的姿态不同,在使用生得術式的時候,他通常都是以指彈的方式演奏樂曲——畢竟,在遇到咒靈的危急時刻,可沒有閑功夫拿撥子,光是抱着琵琶就已經夠費勁了。
咒力迅速凝結在五弦琵琶上,暫時将普通的樂器轉變成對咒靈來說足以緻命的咒具,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弦,一支令人心旌搖蕩的琵琶樂曲立刻便在這個寂靜的天台之上響起。
孤江藏夏微阖眼眸,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樂曲聲中。
因此并未注意到有一道修長的身影如黑色閃電逼近廢棄教學樓,而他身後虛掩着的那道天台大門後面,本該空無一人的樓梯間很快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
明明隻有六層樓梯,但此時此刻,伏黑惠卻覺得這段路實在是太過漫長。
他邁開腿一步便跨過好幾個台階,目标明确地朝着琵琶曲聲傳來的方向疾奔而去,速度快得幾乎能夠留下殘影。
近了、更近了。
虛掩着的天台大門就在眼前,黑黢黢的樓梯間漏進一線天光,仿佛隻要推開這一扇門,所有噩夢般的場景就會消失。
刺猬頭少年心跳劇烈如同擂鼓,他擡手推開天台大門,臉上焦急的神情瞬間變成了錯愕。
——那些蜂擁而至的漫天咒靈,竟然在超然萬物的慈悲琴聲中化為漫天光點,就此消失殆盡。
平心而論,這真是他所見過最為溫柔的祓除方式。但眼下的場景,與他想象之中的孤江藏夏被諸多咒靈圍攻的景象完全不同!
伏黑惠在慶幸之餘,心裡又忍不住冒出更多的疑惑——孤江藏夏,竟然是咒術師?那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他從來都沒發現這件事情?這不應該啊,他們小學的時候就在同一所學校,雖然從來沒有分到同一個班,但他始終都對孤江藏夏保持着相對他人來說更高一點的關注,怎麼會直到現在才發現對方也是咒術師?
刺猬頭少年微眯起綠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背對自己的纖細身影,似是想要從中窺破更多隐藏起來的秘密。
而随着琵琶樂曲聲漸弱,彈奏完了一支曲子的黑發少年終于回過神,察覺到了背後那道不容忽視的灼熱視線。
孤江藏夏雖然對視線非常敏感,還有所謂的“五秒定律”,但每當他沉浸于彈奏琵琶的時候,一切外物的幹擾都會被他無視。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在發現身後忽然冒出了一個人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恐怖片裡面被鬼怪盯上的倒黴蛋主角,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他咽了下口水,僵硬地轉過頭去,頸部關節卡頓嚴重,像是生了鏽一樣——随後,一張清秀帥氣的酷哥臉映入眼簾。
那張臉上神情冰冷,眉間緊蹙着,嘴角微微下撇,翡翠般的碧綠眼眸正幽幽泛光,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
孤江藏夏頓時心頭一凜,嗚哇,這個兇神惡煞的表情……伏黑哥看起來心情超級不爽的樣子!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伏黑哥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他也在這裡午休嗎?可是剛剛根本就沒看到他啊!我是不是吵到他睡午覺了?他是不是要揍我了?嗚嗚嗚嗚嗚我真的不想挨揍啊!
“孤江藏夏,你……”刺猬頭少年忽然開口,冷淡的嗓音分辨不出喜怒。
“怎、怎麼了?”孤江藏夏結結巴巴地應聲,在這一瞬間,他那因為過熱而短路的腦海之中甚至已經閃過了走馬燈。
——剛剛出生一年多,就倒黴地确診了脊髓神經母細胞瘤,好在通過手術切除病竈,總算是成功地活了下來。
——年滿兩歲的時候,得到了爸爸贈予的第一把五弦琵琶,于是開始學習彈奏琵琶,并沉迷于此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有了琵琶的陪伴,就算沒有其他同齡的朋友也不會覺得寂寞,待在家裡正好也能躲開滿街遊蕩的咒靈。
——三歲生日的那天,覺醒了傳說中的生得術式『七善律』。在那之後,為了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被父母送去了身為石山寺座主的爺爺身邊,小小年紀就嘗到了與家人分離的痛楚。
——終于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從石山寺所在的滋賀縣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埼玉縣。但好景不長,初一的第二個學期就在學校門口發病暈倒,然後就是長達半年的住院時光。
這樣的一生,未免太過短暫,也太過蒼白單調。
他都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心願,将『七善律』的殘缺樂譜完善,也沒談過一次戀愛,就連朋友也僅有一人,就這麼被伏黑哥幹掉的話,實在是心有不甘!所以,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孤江藏夏當機立斷,将懷中的五弦琵琶放到一旁,然後擺出了土下座的姿勢,雙手捧着一杯鮮榨橙汁棒讀道:“對不起,伏黑哥!我真的不知道您在這裡午休!請原諒我吧!這是我的一點補償,您請用!就算要揍也請不要打臉,容易被我媽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