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很難把棋盤上這名兇戾的暴君和那個光風霁月的太子聯系起來。
驚訝之餘,宵燭不免開始思考,如若有一天他也遇上宣湣這樣的對手,該如何反制?
如若說癡迷棋是一種病,宵燭顯然已病入膏肓。一天到晚,除卻吃飯睡覺,他幾乎每時每刻都把心思挂在棋盤上。
隻可惜,文琇宮裡沒人能陪他真正下一局,他隻能自弈。宵燭總算能體會靈蔔找不到喝酒搭子時的孤獨寂寞了。
發現這一點後,繁露忍不住對宵燭說:
“我讓你背棋譜,是讓你粗略了解些規則,以後好替殿下複盤棋局、抄錄棋譜。你還真打算摸出點門道不成?别做些多此一舉的事情。”
“沒有多此一舉,我隻是喜歡下棋而已,”宵燭小聲說,“殿下的棋藝很厲害,我也想變得和他一樣厲害,甚至……超過他。”
“你?”繁露微微詫異,“說什麼胡話呢。”
宵燭沒有說胡話。相反,他很清醒,内心深處越來越渴望能與宣湣對上一局。
歲月漸漸流逝,文琇宮水榭裡的蓮華開了又敗,遊鯉換了一批又一批,宵燭卻毫無所覺。
一天清晨,他又坐在涼亭裡看棋譜,繁露突然提着裙子匆匆跑來,臉上寫滿倉惶無措。
見狀,宵燭合上棋譜,關切問道:
“怎麼了?”
“太子殿下出事了!”
女孩咬緊下唇,音調裡帶着一絲顫抖的哭腔。
“不是說在閉關嗎?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事?”
繁露搖頭哭道:
“我聽其他仙君說,之前殿下對外稱是在閉關,其實根本不是!他的神魂遭受重創,已經昏迷了許久,一直秘密藏身在浮荒山養傷!”
宵燭皺眉:“好端端的,殿下的神魂為何會受創?”
繁露沉聲道:
“據說當年殿下出生時魂魄便不在體内,如同死嬰一般。是靈蔔仙君用天機絲固定了他的魂魄,才救回他的性命——這個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你應該還記得吧?”
宵燭點頭。他自然記得。
繁露又說:
“但靈蔔仙君隐瞞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救回來的魂魄,其實并不是完整的,隻有原本的一半。至于剩下那一半去了哪裡,無人能知。如若無法尋回那一半神魂,殿下注定扛不過天劫,他……”
餘下的話,繁露沒有說完。
宵燭已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當務之急是替太子殿下找回神魂,否則他就會死,對嗎?”
“對。此消息一出,瓊阆天宮起了軒然大波。仙帝陛下已經遣了人去凡界尋找靈蔔仙君的蹤迹,但願能順利。”
宵燭聽後,心頭卻倏然一驚。
——如此嚴重的事情,靈蔔當年知情瞞報已是重罪,如若被帶回天界,恐怕難以善終。
可他實在想不通,靈蔔為何不将太子的真實情況告知仙帝,而是選擇了瞞報?
宵燭很擔心靈蔔。重重心事之下,連棋譜也看不進去了。
*
又過幾日,繁露終于帶回了些消息。
值得慶幸的是,靈蔔暫時沒有被抓。
凡界太過浩渺,靈蔔隐去氣息,仙界的人便找不到他。
繁露咬牙切齒道:
“靈蔔仙君真是好狡猾。當年為了沽名釣譽,他故意隐瞞實情,攬下救治太子的全部功勞,一路晉升。如今怕事情敗露才逃去凡間,難怪先前走得那麼決絕……一切都說得通了!”
宵燭辯解道:
“可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
繁露生氣道:
“你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靈蔔和太子殿下,到底誰才是你的主人?别胳膊肘往外拐了!”
見她正在氣頭上,宵燭便不再勸說。
“不過,總歸也有些好消息,”繁露又道,“溯時星君去了趟歸墟,尋來一種名為‘魂晷’的神器。據說憑借此物能找到太子殿下缺失的另一半魂魄。究竟有沒有用,過段時日就能見分曉了。”
溯時星君……
乍然聽見這個名字,宵燭微微恍惚。
他現在雖已為人,卻始終記得,當年讓他和同伴們離開神農谷的,正是那位溯時星君。
平心而論,宵燭對此人沒有分毫好感。
繁露絮絮叨叨道:
“溯時星君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等找到太子殿下的魂魄,不出意外的話,他就能成為新任的靈蔔仙君了。”
“是嗎……那恭喜了。”
宵燭垂下眼,神色晦暗。
*
七日後。
那天宵燭在湖邊喂魚,魚食剛灑一半,西邊方向突然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青紫色光帶。
光帶不斷延伸,很快便朝着文琇宮的方向伸來,卻又似被什麼東西擋在了半途。
宵燭看着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想到這裡是仙界,出現什麼怪事都不奇怪,便沒往心裡去。
不多時,繁露回來了。
她悄無聲息出現在宵燭身後,從明鏡般的湖面上窺見背後那個人影時,宵燭手一抖,吓了一大跳。
“今天回來得好早。外面發生了什麼新鮮事?”
這些日子繁露經常出門,說是為了打探太子的消息。
“……沒有,”女孩盯着坐在地上的宵燭,語氣很平淡,“還是老樣子。”
宵燭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裡發毛。
不知道為什麼,他隐隐覺得,繁露今天有點奇怪。
但也可能隻是他多想了。繁露明明還是那個繁露,哪有什麼變化?
宵燭指着湖水中的遊魚,如往常一般同女孩唠嗑:
“我跟你說,今天我發現這湖裡的錦鯉多了三條,昨天明明隻有十八條的……哎,你說它們到底是從哪裡——”
“宵燭,”繁露突然打斷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