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見詞将膝蓋上的一份極為詳細的全身檢查報告放回茶幾上,高大黑色的身影逐漸靠近病床,緩緩地道:“翡翡,醫生說你曾經做過淚腺切除手術……這倒讓我記起一樁舊事。”
他見過十幾歲時期的夏郁翡。
那時她應該是颠簸流離在外很久了,像一個被扔掉的破爛娃娃,被潮濕冰冷的雨浸透了全身,也不知飽受饑餓了多久,孤零零地蹲在街邊樹葉子。
溫見詞都快忘記了為何在車内,無意中睹見一眼夏郁翡細瘦的背影,就會滋生出他天之驕子時期不該有的憐憫之心。
他那時神情眼色透露着傲慢,隻是讓保镖下車詢問。
而得到的不是少女叛逆離家出走,而是夏郁翡說,她全家都死光了,一場車禍送走了感情不睦的父母,也讓她雙目失明。
原來是孤兒。
還是身患殘疾的孤兒。
溫見詞的那一丁點憐憫之心隻能維持到開尊口吩咐保镖把夏郁翡送往附近慈善機構,畢竟他不生在謝家,遺傳不到發善心把路邊孤女往家中撿,捧在手心養的傳統。
時隔多年,溫見詞眼神仔細地描繪着長大之後的夏郁翡,想要尋找出熟悉的輪廓,“夏郁翡,你那時真是個髒小孩。”
髒兮兮的,害他竟都沒認出來。
夏郁翡眼睛頃刻間就紅了,淚腺切除也是可以掉眼淚,可每次哭,她事後就會百倍的痛,淚珠如一汪清水在眼眶晃蕩,要險落時,被溫見詞指腹給溫柔壓了回去,聽到他嗓音有些沙啞道:“我強烈譴責當年那個姿态高高在上又生性傲慢的溫見詞,他是一個無比愚蠢的男人,竟就這樣,錯過了你整整十年。”
“不是的。”夏郁翡手臂攀着他的脖頸,習慣将臉貼上去,已經用盡了力氣壓制住那股激動的情緒,依舊有些哽咽:“我,我要感謝你,溫見詞如果不是你好心把我送到慈善機構,我是準備餓死自己算了。”
她從醫院做完手術出來,被斷了生活費,實在不想去賀家找小鯉兒求助。
夏郁翡恨自己天資平庸又軟弱,一雙淚眼哭哭啼啼的,整日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困擾。離家出走後,夏胤川卻不報警來找她,夏郁翡的情緒很沮喪很負面,甚至是在夜深人靜時,幻想過一百種死亡方式。
到了白日,夏郁翡又想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靠愛來滋養的,她将不再流出來的眼淚,一滴滴的儲存在這副弱小的身軀内,當成養分活下去就好了。
可眼淚和露水都無法讓一個流落街頭的未成年女孩在社會上生存下來,何況還是個眼睛暫時報廢中的。
溫見詞沒有伸出援手之前,夏郁翡已經餓了多日了。
她預感自己再過一晚,就可以用死訊的方式橫霸内娛頭版了。
“你做好心不留名,我在那兒做義工待了半年,等眼睛好了,想感謝你,卻找不到恩人。”夏郁翡透過黑暗的阻礙,去親溫見詞:“整整十年,我想了你十年……”
一滴淚,還是從顫抖的眼尾砸下,燙得灼人,溫見詞心髒都快被她燙出了個口子。
夏郁翡發白手指無措地下意識揪緊他後背襯衫,重複地說一句話:“我不許你譴責十年前的溫見詞,他是一個頂頂好的大恩人,是為數不多好心善待過我的。”
…
溫見詞不許她哭,又問護士拿了冰敷之物,輕輕壓在眼皮上。
夏郁翡腰肢墊着兩隻柔軟大枕頭,很聽話的躺着,被他溫柔以待,等自身調節了一下情緒後,難為情地問:“我的身體檢查單,還有誰知道?”
她賭氣做手術這事,藏得嚴,加上那個時期有很強烈的自尊心,除了當年被楚珩找回去時,不可避免地讓夏家知道了外。
——連賀南枝都不知道呢。
溫見詞掀起眼皮,“全家。”
兩個字,讓夏郁翡感覺腦震蕩的後遺症當場複發了,喉嚨發癢:“隻有爸爸媽媽嗎?”
“我雖是獨生子,家族的成員倒不至于隻有兩人。”溫見詞見她要暈,繼而說:“倒也沒有幾百人知道。”
夏郁翡:“……”
溫見詞簡短又平靜地道,“大概隻有白天來探望過你的那些人都知道吧。”
今晚夏郁翡注定無眠,她已經不太記得到底來了多少人,但是賀南枝是第一時間趕來的,路汐也來了,連跟她打過架的曲解意都來了。
夏郁翡選擇性“暈倒”在了溫見詞懷裡。
*
次日,溫樹臣和賀青池夫婦都還待在醫院陪護,私人高級病房的隔壁有一間茶室,溫氏父子二人都在此地辦公,門一關,倒也不妨礙到她靜養。
雖然夏郁翡已經發過不下三次的誓,她輕微腦震蕩真痊愈了。
“小詞和你爸爸都不放心你,還是多留幾日吧,我們都在呢。”賀青池顯然也是得知了她離家出走的那段往事,私下,思慮到夏郁翡這般排斥住院,左右都跟當年一個人孤苦伶仃待在醫院無人陪伴脫不了關系。
她和溫樹臣商議之後,決定暫緩了回江城的行程,在此好好陪她。
夏郁翡躺在病床上,稍微一翻身就能驚動賀青池,隻因溫見詞非常邪惡的給她紋小火焰的那隻腳踝系上了個小鈴铛,美曰其名是為了知道她動靜。
夏郁翡無論是上床還是下床,都很容易發出清脆的鈴聲。
特别是夜晚,溫見詞撞擊她時,鈴聲仿佛被劇烈的震動過,響得她緊張到快要哭出來,生怕隔壁房間熟睡的爸爸媽媽會聽到。
溫見詞俯首,本就低啞的嗓音在這種時候聽起來更蠱惑,要她叫出來。
沒見過這麼壞心的!
夏郁翡漂亮的眼睛帶着控訴意味,唇齒間說點話都斷斷續續的:“溫見詞……你輕點,我快被你撞……撞得又腦震蕩了。”
伴着更猛烈的鈴聲響起,溫見詞安撫地親了她額頭一下,是近日發現夏郁翡好像很喜歡他親額頭,喜歡的程度已經快超過擁抱了。
他也喜歡用這種方式嘉獎她。
在溫家,夏郁翡總是很容易得到嘉獎,多吃一口飯,把水喝完,睡覺乖乖蓋着被子,這些都會被溫見詞大方的嘉獎。
有一次,她甚至聽到溫見詞跟謝忱岸打電話炫耀,“我家翡翡沒有起床氣。”
謝忱岸一言不發,直接把他騷擾電話挂了。
……
“輕點小詞哥哥。”夏郁翡唇瓣軟軟地蹭着他的嘴角,又下意識地想要更貼近的,纖細的手還未攀附到他,就先一步被滾燙的手掌心給攥住了。
溫見詞将她包裹住,繼而,又變成十指相扣的姿态。
扣得極緊,直到夏郁翡身體耗盡力氣,倒在潔白柔軟的被子裡,都一直沒松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