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燕昭把交疊的手光明正大放在食案上。
“阿玉身體有些弱,剛到公主府就着了風寒,本宮一時心急,才夜召太醫。”
她朝身旁人笑笑,做足了寵愛模樣,又轉頭看向台下,視線掠過神色微僵的張為,看向他旁邊的徐宏進。
“徐尚書體諒本宮辛勞,舉薦玉公子解憂,深合我意。”
她空着的手拈起酒杯,朝徐宏進稍舉了舉:“徐卿有心了。”
說罷,她象征性抿了口酒,示意歌舞繼續。
視線轉開時,捕捉到徐宏進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心想,果然沒猜錯。
給她送人這事,是徐宏進自己的主意,與張為無關。
燕昭猜得出他所想——古往今來,收了這種‘禮’的,都暗地享受,沒人會擺上明面。
他大概無論如何都沒料到,她會直接把人帶到文武百官面前,還坦然介紹。
相當于直接告訴張為,他有野心了,私下裡越級讨好。
張為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事。不屑隻是其一,他自視甚高,也不肯低頭示好。做到如今表面和平,已是極限。
但他不想讨好,不代表他允許手下的人讨好,更何況沒有和他事先通氣,擅自谄媚。
燕昭放下酒杯,一擡眸,果然看見張為意味深長看着徐宏進,後者垂着視線假裝用膳,顯然心虛。
看清兩人之間的微妙,她在心裡冷笑。
她一時騰不出手清理這兩個朝堂糟粕,不代表她不能給他們之間添些嫌隙。
就讓他們狗咬狗吧,等咬完了,她正好收屍。
思緒稍定,燕昭才反應過來,她還牽着旁邊人的手。
溫溫涼涼的,纖細又輕盈,攏在掌心,像握着白玉扇骨。
手感實在好,她都忘了放開。
她松開少年的手,朝他微微一點頭,贊賞他剛才很乖,表現得不錯。
他沒什麼反應,依舊低着頭不說話,隻是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藏進大氅裡。
燕昭這才注意到他還披着裘氅。
很冷?
轉念一想,他那麼瘦,确實會怕冷。
剛才又在外頭站了那麼久,應該是凍透了,臉頰耳根都绯紅一片。
她本不在意,但想了想,還是招手喚來侍女:“上碗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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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程的馬車上,虞白都還在掐着自己的手回味。
她留下的溫度已經散盡了,指間也隻剩下些若有似無的觸感,是她滾燙的掌心。
燕昭牽他的手。
她今晚兩次牽他的手。
其實對他來說,這樣的接觸稀松平常了。
從前,燕昭最愛對他做的事之一,就是玩他的手。誇漂亮,誇柔軟,捏在手裡左看右看,肆意把玩。
但他還是心潮澎湃。
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似乎随着年齡增長,觸覺也變得敏銳,指尖被她攏在掌中的時候,她的體溫從他指腹一路燙進他心口,他全身都發麻。
他也覺得難過。
從前,燕昭牽他的手,或為捉弄,或為喜歡,但現在,隻是利用。
能幫到她,他該開心的,但說不難過,也是假的。
他眼眶都有些發酸,被她牽過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死死按着,才沒露出端倪。
馬車穩穩行駛在回府路上,車輪軋過青石闆辘辘作響,除此之外,車廂裡一片安靜。
直到燕昭的聲音打破沉默:
“至于嗎?”
過了片刻,虞白才反應過來,是在和他說話。他愣愣擡頭,看見她指尖在臉頰點了點,示意他自己看。
他擡手一碰,才發現有滴眼淚滑落下來,晃晃悠悠挂在頰側。
“不就牽了下手麼,怎麼還哭了?”
她問,“怕我,還是讨厭我?還是說……這些都是手段?”
她聲音太冷,冷得虞白一怔。
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似乎誤會了什麼。
他剛要解釋,就看見燕昭已經轉開視線。
“算了,你随意。”
她語氣平淡,沒有怒意,也沒有惡意,隻是單純的不在乎。
“逢場作戲而已,我對你沒興趣。你不用怕,也沒必要演。”
頓了頓,又補一句:“眼淚也收起來,我不吃那一套。”
說完,她就挑簾望向窗外。
深夜的風順着縫隙湧進來,一下沖碎車内沉悶。
寒風凜冽,虞白感覺他骨頭縫裡都發冷。
她怎麼這樣。
從前,說他哭起來好看的人是她,現在說不吃這一套的人,也是她。
他無比委屈,更想掉淚,但想到燕昭剛才的話,又死死咬唇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