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白靜靜坐着,燕昭叫他不要動,他就連頭也不擡一下。
亭外吹來的風有些冷,吹在他身上,内外一起發涼。
燕昭記性真好,他心想。
連八年前一場宴會上都有誰,别人吃了什麼點心,都還沒忘。
卻不記得他。
也真溫柔,握着帕子給人擦眼淚。
對他就那麼冷冰冰,命令他不許哭,還說再哭就把他趕出去。
亭外的風像是在往他胸腔裡吹,吹得他呼吸都變得滞澀。酸楚一股股湧上眼眶,他緊緊閉着眼睛,強行咽下。
等淚意緩了些,他一擡頭,卻發現身前已經空了。
他心口一緊。
恐慌和忐忑瞬間席卷,他感覺心髒都像被攥住了,視線追出去,才看見長亭拐角處一抹玄青一閃而過,消失在視野盡頭。
燕昭要去别處嗎……
為什麼不帶着他?是……忘了嗎。
惶恐蓦地激發勇氣,他站起身,想要跟過去,卻被守在小亭外的侍女攔住。
“請公子在此處稍等。”侍女低着頭,“這是殿下的吩咐。”
“……好吧。”
虞白一怔,剛升起的那點勇氣一下散了。
原來不是忘了。
是他可有可無。
他走回爐邊,慢慢坐下。
寒風兀自吹着,落在他身上,他卻不覺得冷了,心裡空空的,隻剩麻木。
就在這裡等着吧,他想,反正他也幫不上她什麼,就乖乖聽話吧。
忽然,亭外風向一旋,一股酒香順着風掠過他鼻前。
聞着……很辣。
他蹙眉回想,依稀記得那位年輕婦人說這是椒酒。
可這味道……
不太像。
他擡頭看了眼,小亭外的侍女都低着頭,沒人看他。
安靜中,他膝行幾步靠近爐邊,端起燕昭剛才用過的酒杯聞了聞。
酒氣入鼻,他一下皺起了眉。
這酒不對。
花椒辛香掩蓋之下,酒味濃烈,分明是後勁強橫的烈酒。
杯子已經空了。
她喝了一整杯。
虞白一下懸起了心。
燕昭酒量如何他不知道,但她喝完酒就離開了,是不是已經眩暈難受?
這又是在别人府裡。
當初宮宴上,他就隐隐覺察這個張太傅居心不良。他會不會是有什麼謀劃?
一瞬間什麼委屈都消失了,他腦海一片空白,隻剩一個想法。
燕昭有危險。
他要去找她。
但是……
虞白擡起頭,看向守在亭外的侍女。四個人,他無論如何是無法強闖的。
他急得心跳越來越快,視線四下尋找,最終落在圓亭朝向花園的那一面。
花園裡滿植冬青,哪怕是冬日也十分茂密。
如果他從花園離開,有植被遮擋,應該沒人會發覺。
他又朝屏風外看了眼,侍女們都低着頭,或許是覺得他不重要,沒太提防他。
擔憂和緊張混亂翻湧,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挪到圓亭邊沿。
然後一翻身,悄無聲息消失在護欄外。
圓亭高出地面六尺有餘,盡管有冬青和雪墊着,虞白還是摔了個結結實實。
膝蓋狠狠砸在地面,手臂也撞得生疼,他瞬間感覺眼前發黑,呼吸都有一瞬停滞。
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伏在地上緩了片刻後,他強撐着起身,朝花園外跑去。
燕昭早走遠了,他隻能憑着記憶裡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摸索。
他一邊找一邊想,若他們有什麼謀劃,也必定不會在賓客衆多的地方。
他往安靜的地方找,應該沒錯。
他忍着身上的痛,沿着小道不停往前走,視線梭巡過一處處花廳、廂房、渡廊。
四處寂靜,一無所獲。
焦灼不安愈發升騰,他不自覺腳步加快,可下一瞬,又猛地頓住。
窄道前方,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
虞白僵硬地低下頭,慢慢後退。
“……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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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燕昭跟着徐嫣走着,步伐悠然,甚至有餘心裝出些醉酒模樣。
裝着裝着,她真感覺酒勁泛了上來。
烈酒的熱伴着花椒的辣,從上腹一點點蔓延開來。
倒挺舒服。
暖呼呼的,四肢百骸都在溫熱中舒展,但她莫名想攥個冰一些的東西在手裡。
她擡手往側後一抓,卻什麼都沒抓到,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空空。
本該跟着她的少年不知去了哪裡,小道上安安靜靜,隻有幾個侍從。
燕昭眉頭微皺。
是趁她沒注意跑了,還是……
但她本能覺得,他沒那個膽子亂跑。剛才威脅要把他趕開時,他肩膀抖得那麼厲害,羊羔似的。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