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雲徵人脾氣好禮數又周到,也不過是穩穩端着杯子,在聶時風面前木桌上一放。段玉聽手掌卻仿佛要半包住人家姑娘手了,兩人目光一接好像就說了話,好像……從前确實沒有見他們這樣子親密過?
遊從歡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稱得上炯炯有神了,惹得旁邊的秦聶無言地相視一眼。得虧蘭因玉聽這時候并沒注意她。
蘭因見他因為自己之前隐約提過一句,今日又佩上玉了,心下有點愉悅。隻是偷偷瞄了半晌,沒有在他腰間見到自己此前送的禮,胸口複漫上一點說不出的郁郁。
她以為自己一系列動作很隐蔽,隻是再擡頭望過去的時候,段玉聽倚着椅背微微揚眉,眼裡含笑看着她,仿佛整理衣襟般不經意伸手從領口裡勾出來一截穗子,與她無聲做着口型:
“我必貼身帶着的。”
聶時風無聲地:“唉。”
秦雲徵無聲地:“唉。”
司道古:。
遊從歡左右看:……欸?
好消息來得比想象中快。
代表驚山的黛色傳訊靈印閃動起來的時候,幾人還特地遠離了幾裡才與他交談。
那頭沉默了半刻,驚山的聲音響起來:
“我找到……绛時了。”
那廂。
驚山遠遠立在一座山頭,垂眸看着山谷中央一座小院。
他的好母親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即便出走身上也短不了金銀靈寶。遠遠跑來這一座遠離帝都的農家院落,還真是叫她在這動亂裡找到了世外桃源。
他看着幾個靈力低微的年輕小妖在庭中忙碌來去,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她新找的好侍兒。
好像……她永遠能繼續她的高高在上,沒有誰于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沒有誰會在她的人生裡真正留下痕迹。喪夫、喪子、背叛、近死,經曆的一系列暴動和混亂仿佛都是誰在唱的獨角戲。
驚山心中笑了一聲,面色不動,側身向旁邊的點朱遞過一張極正式的紙箋。
那淺紅色燙金紋的箋子上蓋着兩重印。皇家一重,妖皇一重。印痕下面“驚山”兩個字寫得氣定神閑,是為令人驚心的烙印第三重。
他斜睨着點朱,道:
“把這封‘家書’給我母親。三日之後,萬妖都會知道我會釋然從前一切,将她風風光光迎回高堂華宮裡。”
她要潦草地給一切劃下結局,他決不允許。
點朱素來熟練于揣度他話裡的意思,不過喘息之間,那點芙蓉紅已經避過所有侍兒,輕飄飄落在绛時房間的窗前。
他沒驚動任何妖,把那張薄薄的東西壓在她窗前梳妝台上。
驚山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背影。
點朱身上有些東西近日逐漸息下去了。
他一直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他。紅狐族陰暗的處罰刑堂後邊,他瘦得要命,身上不停地滲出一道又一道鮮豔的血痕,繁多、交錯,像是一個不幸人永遠掙不脫的命運羅網。
明明伏在地上連立起都已沒力氣,卻在暗處拼命壓抑着喘息不叫人聽到——或許還有喉嚨裡微弱的哭泣?他已經記得不那麼清楚了,隻是永遠不會忘記他擡頭時的眼神。
好亮的一雙眼睛。
不是好成色明珠那樣的鮮明法,是幽暗冷泉裡暗極反亮的波光。
冷白的、鋒利的、冰涼的,像刀刃,因此他一雙仿佛壓抑着滅世山火的、紅得近黑的眼睛,對驚山來說是淬煉得漂亮的寶石。
他要這個人為他所用。
點朱聰明得叫人驚歎。隻是一照面,他就明白他為什麼來、來做什麼。所以那從下而上望來的一眼很淩厲地攫住驚山。
他明白這一眼的意思,這伏在地上起不來的落魄小子說:
“我選中你了。”
事實證明他們兩個的眼光都不錯。
這隻狐狸狠厲、瘋狂、野心勃勃,是一柄把手也鋒利的好刀。
如今竟然在他身上也看見一點自我和解的味道,不知道他是又遇見了誰,還是像……她一樣,終歸要抛下一切去追求所謂“解脫”。
無所謂。
驚山看着回來複命的點朱,心道:
什麼也無法阻止我。
他這樣想着,開啟那道靈印,和對方傳訊:
“……時間?三日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