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屠殺越慘烈,他就越能得父親信任、斬除後顧之憂、狠狠抓住幼弟的把柄。
因為驚山手裡的東西實在太少,所以他每一步都會走得深思熟慮、一舉多得。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隻是一踏上這條路,從來就是沒得選……
真的沒得選嗎?
但這是他這麼久來第一次做這種“交換”,所以最後關頭驚山呼吸不穩,竟然在将成的那一刻停頓了一下。
蘭因就在等這一下。
她使了閉息、風行、影匿三道符,隻是轉息就已經立在他身後,右臂緊繃,将一張黃符紙抵在他後心。
驚山渾身一凜。
一臂之外,無聲無息,段玉聽從從容抽劍,把雪亮的劍鋒搭在他側頸。
長劍出鞘的聲音激得人牙癢。
驚山的身體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微不可見地顫抖。但他的聲音卻很平穩,甚至有點淡然笑意:
“是誰指示你們來的?”
好像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場面,他繼續道:
“還是惠生?虎贲、鶴留還是我的好——”
他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驚山的後心被一道“斬”字令完全貫穿了。黃紙盡化作湮粉。蘭因把手收回來,給了玉聽一個眼神。
驚山這時還沒得到影子秘法,修為平平。年紀比蘭因大半輪,拼死拼活才剛結金丹。此刻才成型的金丹被穿透,攪碎成粉。
身邊的一切如同泡沫一樣消散,像不停流逝的溪水,一切虛幻從身邊流過。
不是這一個。
他們交換了神色,即要跳脫出去。蘭因最後一回頭,看見還沒死透的驚山不可置信的驚惶神色。
是不是他們一向不敢直接殺了他?
顧忌他身份、顧忌守衛和局面平衡。偏偏是驚山獨自外出的第一次、偏偏是他下了狠心的這第一次,被摸不到來路的瘋子荒唐地一擊緻命。
蘭因轉過頭去,按下不必要的悲情,心道:
不要意外,因為我還要殺你。
等他們在約定地集合,遊從歡還沒到,聶時風和司道古倒已經在等待。
他們選的就是驚山第一次發現母親被滅門真相的那時候,幾歲的小孩兒沒一點反抗。
司道古這時候不知為什麼不再緘默,反而意外的一直在說話。蘭因看了她半瞬,猜到點什麼,偏過頭去。
正是玉聽要和他們說自己這邊的境遇時,卻有一道疾風遠遠而來,搖曳幾人衣袍。
遊從歡停下,聲音還有點喘。她說:
“我找到了。”
她幾乎滿身是血,頭發都被浸透,像濕淋淋從血池裡撈出來,不過眼睛因為興奮亮得要命。她身上的紅色大部分都來自于同一個人:
驚山。
遊從歡預先點了十幾個境。一進去就殺。落地就拔劍,出劍就見血。殺得過殺,打不過跑。就是這樣殺到第九個境,她感覺到了異樣。
可惜時間到了,她偏還差點功夫。
幾人皺眉看她。蘭因有點生氣:“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不記得外頭還有人在擔心你了嗎。”
遊從歡這人就是一點也聽不了軟話。她原本要辯駁的氣勢低下去,抱着手而目光飄移:
“我記得麼……所以開始每一個都隻花了半刻。就是中間有一個打得實在痛快,有點忘記了……而且我找到了。”
她說:“就是那個,秘境裡。”
“秘境裡”這話一出,幾個人都知道那是什麼。驚山一生出入過的大小秘境數也數不盡,而隻有一個像是罪人額上的刺青——
鴻福天。
這是遊從歡進去前點得最毫不猶豫的一個。也是當下她說出口時,叫人心道“原來如此”的了然來源。
“走,”遊從歡給他們領路,“可惜我剛對陣到一半。”
四人跟着她急匆匆地走,蘭因問她:
“秘境裡他身受重傷又去了半條命……從歡你的劍,沒法在半刻裡了結?”
遊從歡腳步頓了一下:“需得親眼一見,就知道那個和這裡幾千幾萬個都不一樣。怪不得要去找這一個他——我懷疑這個他,有外面那個驚山一縷殘魂的聯通。”
蘭因心裡一凜。
要真有一縷殘魂在這裡,那他們豈止是時間不夠——傀儡殼子裡的驚山恐怕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能進得來麼?他知道他們在哪裡嗎?外面的前輩們又能攔着他多久?他又為什麼偏偏把自己的破綻放在這一片記憶上?
心裡一問一問催促得像是鼓響,蘭因恍惚聽見誰的心聲在虛空中怦怦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