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來,握個手,咱們以後往前看吧!”老教授說着,先站了起來。
李斯年跟着站起身,許之也就無法繼續坐着。
“以後還請多多關照,許老師。”李斯年伸出手。
從進門時許之就注意到了,他聲音明顯比從前低沉沙啞了很多。
是在火災裡傷了嗓子嗎?
“你這孩子,愣着做什麼?”老教授大手往他肩上一落,把人喚回了神。
許之抿着嘴,當着老教授的面,拒絕的話說不出口,也沒辦法裝作冠冕堂皇,最後隻得半垂着眼,去應和李斯年停在半空的手。
一握而過,甚至分不清手的溫度是涼是暖。
老教授由衷地笑了起來,許之願意留下,算是解開了他這些天的心結,低頭一看桌上:“诶,這些文件和鑰匙怎麼回事?”
“我要帶去咨詢室的。”許之隻好說。
“好好好,那你們就趕緊去忙吧……啊,對了,周三幾個院系說要一起給你們新來的老師開個歡迎會,晚飯時間記得留出來。”老教授說。
二人從老教授辦公室出來,一路無話。
走到分叉口,許之轉向心理咨詢預約室那邊,他沒回頭,隻聽到身後有跟上的腳步聲。
心想着注定要留在廣大了,以後是福是禍都躲不過,有什麼話先說清楚倒是好事。
于是許之掏出鑰匙擰開了預約室的門,也沒關,就這麼徑直走了進去。
他擡手想開燈,卻耳邊風聲一起,李斯年竟然幾步上前,按下了他的手。
“你……”許之想說話,随即人就被按在了側面的牆上。
“砰”的一聲,門也被關緊。
“好久不見啊,許之。”李斯年說。
剛才展露人前的話都是走過場而已,隻有這一句,才是他們久别經年後的第一句。
李斯年的臉近在眼前,許之心中從剛才開始、或許是從那天周一開始,一直刻意回避的情緒驟然沖進腦子裡。
他近鄉情怯,一時間不知怎麼答話——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明明是常常在夢裡見到的、熟悉的模樣,但此刻真正出現在眼前,卻又夾雜着陌生。
八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李斯年的五官沒什麼太大變化,但無論是眼神還是勾起嘴角之類的微表情,都太不一樣了。
許之不想與他對視,這樣的距離,對視會暴露太多東西,他隻是輕垂着目光,随即落在李斯年臉的左側,看到被燒傷的那片傷痕。
他心中一緊,瞬間差點破功,開口就想問他“痛不痛”,但最終還是緊咬着後槽牙忍住了。
怎麼會不痛呢?
隻是再怎麼精良的修複也無法讓皮膚重生如初。
就像二人之間的關系,回不去了。
“怎麼,見到我太激動了,都不會說話了?”昏暗安靜的室内,李斯年聲音中嘶啞的部分被放大,像是貓帶刺的舌,如有實質地落在許之耳間心上。
許之忽然有些慶幸當年他是在李斯年還未醒來時離開的,若是面對清醒的李斯年,十八歲的自己怕是演不出那副自私薄情、不屑一顧的模樣。
“你想幹什麼?”許之問。
李斯年穩若泰山地裝傻:“這話什麼意思?”
“留不留廣大是我自己的事,你為什麼要因此去找林教授說謊?”
“噢,這個,我沒說謊吧,你當年拿了我爸的錢,還在我人都沒醒時就走了,不就是心存愧疚、沒臉見我?但因此要放棄留任廣大的機會,太可惜了。”
李斯年說完,又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咦?難道不是因為這個?”
許之眉頭一擰,随即明白這人在給他下套。
這話叫他怎麼回?
“我沒義務給你解釋。”許之擡起眼,定定地看向李斯年,“像你說的,都過去這麼久了,糾結這個沒意思。”
“行,那就不糾結了。”李斯年很好說話的樣子,他直起身,二人距離拉開。
“那以後就好好做同事吧,許老師,咱們以前說得就是我做化學老師、你做心理咨詢老師,還能一起吃食堂。如今這樣也算是歪打正着、願望成真了不是?”
他故意提起少年舊約,話說得自然親密,内裡卻全是諷刺。
李斯年從前不是這樣的,他該是無論善意或仇恨都坦蕩赤誠,而不是像現在,罩着一層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但許之并沒有覺得被冒犯,相反,心中卻升起無法言說的難過。
他曾幻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不得不遇見,李斯年或許會發火、或許會質問他當初為何不告而别。
許之甚至想好了一套應對說辭。
但他唯獨沒想到,李斯年竟然選擇完全不追究,就這麼輕輕揭過去了,一副他們之間沒有罅隙、沒有隔着八年歲月,可以若無其事繼續做朋友的模樣。
“你不用這麼跟我說話。”許之聲音輕緩,卻端得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姿态,“要是介意當年的事,以後不要見面就好了。”
李斯年眼角一跳,怒火差點就要忍不住從僞裝的淡定下冒出來。
這人難道就完全沒有話要對自己解釋嗎?
哪怕說聲“當年我的确把自己的未來看得比你重要,所以我抛棄你了,對不起”,李斯年說不定都會想要原諒他。
“見不見面,不是你說了算的。”李斯年這句聲音有些冷,話落,又恢複了平常語調:“行了,重逢的好日子,别哭喪着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你了呢。”
清脆一聲響,是他按開了燈。
驟然亮起的白光很刺眼,許之撇開眼睛,就看到李斯年拿起桌上預約室的鑰匙。
那是許之今天準備辭職交接給老教授的,一大串鑰匙上挂着三小串,每小串上有四把鑰匙,對應這條走廊的四個房間。
李斯年拆下了其中一小串。
“你做什麼?”許之上前半步要去搶。
李斯年勾着鑰匙的手往後一閃:“我留一把。”
“不行,這不合規,這裡不是我一個人用,而且平時有咨詢……”
“那種時候我不會硬闖的,我知道,你們門上都會挂牌子。”李斯年一笑,“但别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周三歡迎會時再見了,許老師。”
他意味深長地說完,擰門離開。